第36節(jié)
“宴兒,……指婚的旨意過兩日就會下發(fā),等你在京里成了親,祖母讓你父皇給你挑塊好些的地方,你提前去封地上吧。” 太后的神情疲憊萬分,她當心肝rou一樣從小養(yǎng)大的孩子,這一走了,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可不讓他走又能怎么辦,再這么留在京里,遲早有一日他命都得丟了。 凌祈宴愣神一瞬,用力握了握拳,回答她:“好?!?/br> 凌祈宴越是這樣,太后看著越是難過,這個孩子雖然嬌縱貪玩了些,在她眼里卻當真是個好孩子。他父皇母后待他不親,尤其是沈氏,更是將這孩子當仇人一般,可凌祈宴從未抱怨過什么,更沒爭過什么,到了今日,他卻依舊得讓著凌祈寓,被趕出京,也只有一個“好”字。 只要這么想想,太后就覺著,她的乖孫孫實在太委屈了。 凌祈宴無所謂地笑了笑,反過來安慰太后:“祖母不用擔心,去了封地上我一樣能吃好喝好玩好,也會給祖母寫家書,祖母要是想我了,叫父皇派人護送您去看我就是了?!?/br> 太后心酸地點點頭:“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不會忘了祖母?!?/br> “當然不會,祖母最疼我了,我怎么可能舍得忘了祖母,祖母也不能忘了我,有什么好東西要惦記著派人給孫兒送去?!绷杵硌缧σ饕鞯嘏c她撒嬌。 “好、好。”太后輕拍著他的手背,將聲音里的哽咽壓下。 從寧壽宮里出來,凌祈宴在殿外站了片刻。 屋檐上有鴉羽正展翅斜飛而去,他仰起頭,怔然看著,最后輕吁一口氣,提步下了石階。 從宮里回來的轉日,指婚的懿旨送到了毓王府上,婚期也一并定下,就在明年夏四月。 凌祈宴干干脆脆地接了旨,交給府中長史,讓之去cao辦婚事,不再管了。 夏之行聽聞消息,來請安時特地與凌祈宴道喜。 凌祈宴懶洋洋地倚在榻上,渾身都不得勁,示意他:“你過來,幫本王按按腿?!?/br> 夏之行走去榻邊跪下,抬手揉按上了凌祈宴搭在榻邊的小腿腿肚。 凌祈宴瞇起雙眼,沒多時又皺起眉頭,像是覺著不舒服,呵道:“怎么按的你?你用點力氣,沒吃飽飯嗎?” 夏之行趕忙請罪,加重力道,凌祈宴“嘶”了一聲,又罵起人來:“你這么大手勁做什么?你想疼死本王?” “殿下息怒,學生知錯了,學生第一回做這個,拿不準力道,回頭學生在自個腿上練好了,再來伺候殿下?!?/br> 夏之行十分上道,低眉順眼地道歉請罪,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凌祈宴。 凌祈宴覺得沒趣,太聽話的就沒意思了,讓他想調戲人都沒興致。 覷到他拇指上戴著自己之前送溫瀛的那枚翡翠扳指,凌祈宴心下莫名不快,問他:“你手上戴著這個,不會被人說嗎?” 夏之行小聲解釋:“這是殿下賞賜給學生的東西,學生自得貼身戴著,別人說便說就是了?!?/br> ……是嗎? 可當時那個棺材臉是怎么說來著? 太貴重了,不敢戴,帶了便是僭越了。 想到這個,凌祈宴心頭的不快更甚,愈發(fā)覺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不耐揮了揮手:“下去吧?!?/br> 入夜。 凌祈宴躺在床上發(fā)呆,無端地有些空虛。 自那回被溫瀛弄得三日下不來床之后,他已有很久沒再做那事,一直修身養(yǎng)性著,今日卻莫名地想要。 在床中來回滾了幾圈,凌祈宴敗下陣,將那些已經(jīng)壓箱底了的東西翻出來。 挑了兩樣最合用的,再窸窸窣窣地鉆進被窩里。 ……好似怎么都差了些感覺。 兩刻鐘后,凌祈宴氣呼呼地將東西扔出帳子,大聲喊:“來人!” 江林躬著身挪進門,小心翼翼道:“……殿下有何吩咐?” “將這些東西都拿去燒了!” 分明這些玩意以前用著比手指好用多了,如今也與雞肋無異,再起不了作用的東西,他要著有何用?! 江林趕忙將東西收拾了,猶猶豫豫地試探著問他:“要、要不,叫那夏舉人來伺候殿下?” 凌祈宴的面色一沉,脫口而出:“滾!” 第39章 革除功名 十一月初,皇帝親至國子監(jiān)臨雍講學,皇太子凌祈寓、皇長子凌祈宴隨扈。 凌祈宴坐在馬車上打哈欠,起得太早他困倦得眼皮子都撩不起來。 臨雍講學每年一次,凌祈宴從未參加過,也沒有興趣,今年皇帝卻突然說要他一塊來,后頭他才知道,是凌祈寓那個狗東西與皇帝提的,天知道那廝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知有詐,但皇帝開了尊口,凌祈宴再不情愿也得來。 膳堂里,天還未亮,眾監(jiān)生就已在用早膳,比平日里提早了整一個時辰。 溫瀛坐在角落位置,安靜進食,旁邊一桌坐著夏之行和他的幾個同鄉(xiāng)。 因今日是皇帝臨雍講學日,夏之行一早就來了書院,和他們一塊用早膳。 有人注意到他手上戴的扳指,笑問他這么好的東西是哪得來的,夏之行揚了揚眉,并不避諱,坦言道:“毓王殿下親賜下的,讓我日日都戴著。” 余的人聞言,紛紛發(fā)出或真心或假意的艷羨聲,贊嘆毓王殿下大方。 溫瀛抬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到夏之行左手拇指的扳指上,停了一瞬,淡漠移開。 用過早膳,眾人回去學堂里等候,到了辰時三刻,有侍童來通知他們去辟雍殿外。 溫瀛剛要起身,打他身邊過的潘佑安忽然斜眼瞅向他,莫名嗤笑一聲:“我記著,那翡翠扳指,從前是你的吧?如今怎的到那個姓夏的小子手上去了?” 溫瀛雖未戴過那扳指,但從前在書院里,偶爾無人時,會拿出來在手中摩挲一陣,或許是哪次恰好被這人看到了。 “當真可憐吶,你當寶貝一樣的東西,轉手又被毓王殿下送給了別人,嘖嘖,你瞧瞧你跟別的人在毓王殿下眼中有什么不同?從前不是還很得意嗎?” 潘佑安陰陽怪氣地譏諷,溫瀛沒打算理他,起身要走,潘佑安忽然伸出腳,狠狠絆向他。 溫瀛猝不及防,腳下趔趄,身體往前栽去,他反應極快地靠一只手撐住身邊書案,勉強站穩(wěn),沒有當真狼狽摔到地上。 穩(wěn)住身形后,溫瀛猛抬起頭,兇狠瞪向潘佑安,那廝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瞬間漲紅了臉:“瞪什么瞪!我又不是故意的!” 潘佑安丟下這話,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學堂里僅剩溫瀛一個,他擰著眉揉了揉手腕,剛才那一下用力太猛,手腕處一陣鉆心的疼,大概扭到了。 又有侍童進來催促,溫瀛深吸一氣,出門去。 辰時六刻,鐘鼓齊鳴聲中,皇帝于辟雍殿內升御座,國子監(jiān)諸生列在侍班官員之后,跪行大禮。 皇帝講學聲經(jīng)由道道傳報,自殿內傳至殿外,合著肅瑟風聲,傳遍國子監(jiān)每處角落。 溫瀛心不在焉地跪在地上,憶起先前遠遠瞧見凌祈宴自車輦上下來,跟隨皇帝身后走入辟雍殿的模樣,澀然閉眼。 講學進行了足足兩個時辰,結束時已至晌午時分,在太子的提議下,御駕留在國子監(jiān)用午膳,稍歇片刻再走。 溫瀛沒去膳堂,回屋換了身衣裳。 潘佑安也在,見到他依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溫瀛沒再搭理,更衣后去了學堂溫書。 坐在書案前,溫瀛有些神思不屬,書冊攤開在眼前,難得才翻過一頁。 其他人用完午膳回來,都在議論著今日陛下所講內容,興奮非常。 唯溫瀛一個,仿佛被隔絕在那些情緒之外。 直到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我的扳指呢?誰拿了我的扳指?” 是那個夏之行,正氣急敗壞地翻著自己書案,有人圍上去問他怎么了,夏之行惱道:“毓王殿下賜給我的扳指不見了!” “你早上不是還戴著的?怎的突然就不見了?” 夏之行沒好氣道:“我不知道,先前因為要去辟雍殿聽學,身上不好戴飾品,我就把扳指擱下了,就放這抽屜里,回來卻發(fā)現(xiàn)東西不見了?!?/br> 旁的人面面相覷,東西在學堂里丟了,難不成是,……被人偷了? 夏之行顯然也已想到這一層,鐵青著臉站起來:“我去找監(jiān)丞他們?!?/br> 有人拖住他,提醒道:“先緩一緩吧,這會兒御駕還沒走,他們都忙著侍駕,哪有空管這事,這時候鬧開了也不好?!?/br> 夏之行卻不依:“侍駕也是祭酒、司業(yè)他們,我去找張監(jiān)丞來,再耽擱下去我的扳指說不定就找不回來了。” 夏之行風風火火地去了,其他人小聲嘀咕幾句,各自坐回位置上,都不想沾惹這攤子事情。 溫瀛微蹙起眉。 兩刻鐘后,夏之行跟著國子監(jiān)丞回來,那位張監(jiān)丞像是十分不高興,想也是,御駕還在這,學生里卻鬧出偷盜之事,換做誰都高興不起來。 被詰問的眾人都說沒瞧見那扳指,過了半日,那潘佑安忽然出聲,猶猶豫豫道:“學、學生好似看到過,中午的時候,學生的舍友回來更衣,學生瞧見他將那扳指塞進枕頭下?!?/br> 他說話時目光直往溫瀛身上瞟,擺明了這個舍友說的就是溫瀛。 堂上一片嘩然。 溫瀛的眉頭蹙得更緊,被張監(jiān)丞問到時冷聲解釋:“學生沒做過,學生只回去更衣完就來了這里,并未見過那個扳指?!?/br> “他在說謊,”潘佑安爭辯道,“學生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拿了那個扳指!” 溫瀛依舊堅持那句:“學生沒做過。” 那夏之行哼了一聲:“是不是真的,讓人去你屋中看看不就知道了?!?/br> 張監(jiān)丞略一猶豫,打發(fā)了兩個侍童過去。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神色各異地看著溫瀛,溫瀛用力收緊拳,緊繃著臉沒再吭聲。 一刻鐘后,被派去找東西的侍童回來,將那枚翡翠扳指遞給張監(jiān)丞,說確實是在溫瀛的枕頭底下找著的。 張監(jiān)丞陰了臉,沒等他再說什么,有皂隸急匆匆地進來通傳,說是陛下忽然心血來潮,領著太子殿下、毓王殿下和一眾官員過來,想要看看監(jiān)生們念書的學堂,馬上就到這邊了,讓他們準備好迎駕。 跟在皇帝身后往學堂那邊走,凌祈宴在心下咒罵凌祈寓,就他事情多,一會兒提議在這國子監(jiān)里用午膳,一會兒又攛掇他們父皇來看這些學生。 ……有什么好看的,原本這會兒他都已回到府中,該舒舒服服睡午覺了。 皇帝先挑了那些舉監(jiān)念書的學堂去,能入這國子監(jiān)的舉子,將來多半都能考中進士,他老人家自然頗為關心。 國子監(jiān)祭酒陪侍左右,與皇帝介紹這些學生的情況,還特地提了幾個較為突出的,好叫皇帝有個印象。 這些被提及之人,將來殿試時,說不得就能占些優(yōu)勢,國子監(jiān)的這些官員自然都希望,最后殿試中排名靠前的進士,更多的出自他們這里。 皇帝進門,堂上的學生已恭恭敬敬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