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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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知薇算起來已有兩輩子未曾見過娘親,上輩子身死在顧府,顧知花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而她的娘親在這水月庵冷清而死,甚至,她連尸骨都沒有見到,便被爹爹送回祖墳。 甫一見顧母,隔著上輩子的生死距離,顧知薇眼眶泛紅,喉間酸澀難耐,也不理會崔mama和顧至善拼命示意自己靜音,顫抖著聲音,喚顧母, “娘...娘...” 聲聲凄慘入骨,顧至善忍痛撇開眼,不去看喚母親的顧知薇,示意崔mama松手,沉沉吸了口氣,道,“mama,去歸置東西吧?!?/br> 崔mama見顧知薇如如燕歸巢,撲到顧母懷里,木魚佛珠散落一地,嘆道,希望姑娘能讓太太回心轉(zhuǎn)意,像她們太太這樣的人物,哪怕是和老爺和離,也不至于念經(jīng)求佛來麻痹自己。 顧母睜開眼,無奈的摸摸顧知薇發(fā)頂,“都是個將要及笄的大姑娘了,怎么見到娘,還是要哭?” 顧知薇嗅到顧母身上淡淡佛香,心底越發(fā)酸楚難耐,她這么好的娘親,這么好的娘親,上輩子,怎么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到?! 美人模樣初成,淚睫萋萋,櫻唇半咬,聽著顧母安慰,顧知薇恨不能把重生后的驚惶哭出來。喉間酸澀,忍了半刻的淚珠兒滾滾落下,徐mama費(fèi)心遮住的青黑眼圈露了出來,青黑一片,煞是顯眼。 顧母見她這般可憐模樣,忙道,“可是娘不在,你受了委屈?” 她捧在手里嬌養(yǎng)的寶珠,怎么憔悴成這個樣子? 顧知薇搖頭,伏在顧母肩頭,抽噎的不成樣子,“娘...娘...以后,不來水月庵了好不好?” “你不喜歡宋姨娘,我把宋姨娘趕出府去,不喜歡顧知花,她不是爹親生的啊,娘,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大家都好好的好不好?” 別像上輩子一樣,娘死了,爹和哥哥也被斬了,嫂子拿著玉佩去買糧食也沒了。她呢,和顧知花一命換了一命,一家人死都沒有死在一起,她甚至黃泉下,還沒來得及見爹娘呢,便又重回到十五歲。 顧母聽了這話,推開顧知薇肩膀,凝視她杏眸,“你從哪里聽到的這些?!你身邊兒的人越發(fā)不盡心了,什么混賬話都往你耳朵你傳?!?/br> 顧知薇見自己說漏嘴,杏眸左右漂移不敢直視顧母,可她又不想隨便扯個謊應(yīng)付過去,索性咬牙承認(rèn)下來,“我...娘,天底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早就知道了?!?/br> “...” 顧母不曾想到,顧知薇早就知道這些陳年舊事。見女兒一臉心虛的看向自己,索性拿手帕把顧知薇眼淚擦干,起身拉著她出了佛堂,往后院行去。 “娘和你爹的事兒,都是上一輩子的糾紛。你看,娘每天在這里念經(jīng)讀書也很好,環(huán)境又清幽,又沒有雜事煩心,你上有娘娘照看,你爹又不會虧待你。只要我的乖囡好好的,娘在這里也安心?!?/br> 顧母邊走邊和顧知薇說話,顧知薇摩挲著顧母手指,搖頭不贊同,“這里千般好萬般好,那也不是咱們家,只有清華閣才是咱們家。沒娘的清華閣,花草都死的干凈了,娘,往后別來這里了?!?/br> 這是顧知薇第二次鄭重其事的說話,顧母心底自有主意,自然是不肯聽她的。見顧知薇氣鼓鼓模樣,戳了下她臉頰,折中道,“眼下便二月初十,三月初一是你生日,娘索性多呆幾日,過了你生日再回來,可好?” 顧知薇自然也沒打算讓顧母一次便放下佛經(jīng),當(dāng)下展唇笑道,“娘最好了,薇姐兒最愛娘親。” 顧母點(diǎn)點(diǎn)她光潔額頭,“及笄之年的姑娘,還片刻都離不得娘,將來,若是嫁人可該怎么辦啊。” 話音越說越輕,顧知薇聽到最后越發(fā)含糊,可聽到娘親說嫁人,腦海里立即出現(xiàn)那人的模樣。玄衣黑甲,冷硬似是一塊兒頑石,刀劍不入,黑眸盯著人,便讓人心生畏意,若是湊的近了,總擔(dān)心自己被那人凍死。 可他,長什么樣子來著? 顧知薇越想越覺得傅仲正面容模糊,上輩子寥寥幾次見面,總覺得男人讓人望而卻步,他個子又高,渾身氣勢自成真空地帶。至于長得什么模樣,真的讓人想不起來。 馬車從水月庵出發(fā),一直到了顧府,顧知薇仍在想這個問題。 傅仲正,他到底長什么樣子? 鐵馬金戈、將士們凱旋而歸,夜色幕幕,傅仲正騎于馬上,他身量極為忻長,身穿靛藍(lán)窄袖直裰,腰間系著黑玉雕龍模樣寬腰帶,隱隱看去,龍有四爪,是王室貴胄所用。身披黑色大氅,猩猩氈布料厚實(shí)保暖,再有一日,他便能回到京城。 因處置了韃子王庭的婦孺,他比上輩子回京晚了三日,總要在路程上,把這兩三日找補(bǔ)回來,可千趕萬趕,跑死了幾匹駿馬,等到了京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二月十四的凌晨。 月臨中天,闔家團(tuán)圓。 傅仲正勒緊馬韁緩下步伐,夜色中,京城城墻高聳入云,看起來凜然不可侵犯。他前世魂魄歸來時,曾在這城池外盤旋,若不是顧知薇佛音引導(dǎo),怕是遁入陰司地獄不得超生。 身后,常達(dá)帶著親衛(wèi)軍奔馳而來,見傅仲正完好無損,嘆了口氣,道,“將軍就算是再想進(jìn)城,也得等到明日才是?!?/br> “眼下距離天亮還有不足兩個時辰,不如修整下,明日再進(jìn)宮謝恩?” “不用。我翻城墻進(jìn)去?!?/br> 傅仲正翻身下馬,連日奔馳讓他身心俱疲,扔了馬韁朝常達(dá)道,“明日你去兵部報道,我進(jìn)宮給皇叔謝恩?!?/br> 說著,便走到城墻地下,也不驚動守城的侍衛(wèi),提氣上了城墻,往朱雀大街行去。顧府位于朱雀大街北側(cè),坐北朝南,印象中,東邊兒的榮錦院便是特意給他留的。 作者有話說: mua~ 第7章 榮錦院三進(jìn)三出小院落,院內(nèi)花草樹木,巨石藤蔓,不一而論,環(huán)境清幽。顧府人丁稀少,顧學(xué)士貧寒子弟出身,獨(dú)傳幾代,早年求學(xué)于清河崔家,除一子二女外并無他出。 傅仲正上輩子在這里住了兩三年。他喜歡顧府甚于恭王府。 昂首立于牌匾下,傅仲正抬頭看向飛龍舞鳳的三個大字,月光下金鉤銀舞分外莊重。傅仲正一看便知,這牌匾是皇叔親自寫的。 除了學(xué)士府的正門上的牌匾,整個顧府,也就只有沁薇堂和榮錦院是陛下親筆所書。 守夜的何管家急匆匆?guī)е诀咂抛庸蛳抡埌?,手持油燈,恭敬領(lǐng)傅仲正入內(nèi)。屋檐下燈籠高掛,室內(nèi)暖氣襲人,霧氣沾染大氅凝結(jié)水珠,稍刻變成薄煙,消散于空氣之中。 往里行去,越過俊石圖,臥房熏了松枝柏葉,是他素日里慣用的淡香。被衾高暖,松江布織就的圍帳金鉤懸起,室內(nèi)殘余一抹暖香。 傅仲正利眸在屋子里打量,定在床榻一角。青稠被衾倒是干凈,可傅仲正一眼便知,這臥室有人來過。 榮錦院伺候的下人大多是恭王府來的,知道他素日脾氣秉性。傅仲正床榻素來由干凈,床線筆直,這滿屋床衾擺設(shè)俱是從恭王府搬運(yùn)而來,不應(yīng)出現(xiàn)這樣的紕漏。 俯身上前,捻了根青絲長發(fā)出來,青黑發(fā)絲堅韌有力,傅仲正纏繞兩下,發(fā)絲拉直越發(fā)崩直,勒入指rou,傅仲正問何管家,擰眉問道, “誰來過這里?” 何四驚慌跪地叩首,不敢隱瞞,“下午顧大奶奶和顧姑娘來過,說爺這兩日便回來了,添置了些明前清茶并澡豆、青鹽的雜物,這才回去?!?/br> 顧姑娘?顧知薇,薇姐兒,薇薇。 傅仲正在舌尖捻了半刻,想到上輩子自己身死后,顧知薇為自己守寡幾年。微微動容,罷了,就當(dāng)是全了她一分癡情,這輩子就盡力保下顧家,還讓她做自己的正房嫡妻。 何四半天不見雷霆之怒下來,壯起膽子道,“王妃知曉您回來,說您也到了迎親納娶的時候,屋子少不得整治一番,先讓您在顧府住著。等…等三月份兒何三姑娘進(jìn)京,再回王府里住著。” 何姑娘是恭王妃娘家侄女兒,排行第三,兄弟姐妹中唯獨(dú)她容貌出色,性格人品也好。其父何政為株洲刺史,掌管一方勢力,讓她此刻進(jìn)京,他們打的什么算盤一清二楚。 只是,傅仲正冷哼一聲,上輩子,他這個嬌嬌弱弱的表妹可是嫁給了那個莽夫常達(dá),夫妻恩愛,連生九子,可把常達(dá)娘喜歡的不知如何是好。等表妹到了,就讓常達(dá)去接,也讓他們上輩子的歡喜冤家早些見面。 眼下,傅仲正顧不得奔波勞累,朗步坐到了黃花梨木桌椅前,看了眼何四, “把茶端上來?!?/br> “茶?” 何四初始不解,而后才似想起了什么,殷勤道,“爺您一路奔波勞累,咱們這院子里自帶著廚房,婆子們早就備著熱水,顧姑娘送來的澡豆青鹽都不錯,爺可以試試?!?/br> 見傅仲正并不拒絕,何四放了心,殷勤上前把大氅卸下,拿了中衣就要服侍傅仲正沐浴更衣,傅仲正擺手讓他下去,自去西間收拾妥當(dāng)。 熱水溫溢,彌漫升騰蒸汽。澡豆在大掌化開,蘊(yùn)出青竹香氣充斥耳鼻。戰(zhàn)場歸來,傅仲正渾身血腥刀革之氣,竹香淡雅,卻意外的把血腥化解。 水珠滾過深邃眉骨,冷硬眉峰似也柔和幾分。水溫正合適,軟化一路風(fēng)塵仆仆,傅仲正滿意的喟嘆一聲,這輩子迎娶顧知薇,真是個正確的決定。 何四識趣送來中衣便退了出去,傅仲正深夜回府,明日定是要趕早朝入宮,少不得要和顧學(xué)士一起。他既是恭王府家奴,少不得要和顧家商量一下,車馬轎輦也要順便齊當(dāng)。 傅仲正胸襟微敞,褐.色.胸.肌若隱若現(xiàn),空氣中是爆棚的荷爾蒙氣息,壓抑住了若有若無的暖香。被衾高暖,傅仲正掀開青稠被衾,側(cè)躺進(jìn)被窩。 倏爾,他似是想起什么,盤腿坐起,在床腳皺褶處摸索。直到滿意的摸出一根青絲,暖香去而復(fù)返,傅仲正這才滿意的闔上眼。 二月十五,晨起星光未歇,沁薇堂里忙碌一片。徐mama帶著芍藥并幾個小丫鬟來回張羅。今日是一月兩次給老太太請安的日子,不得不重視起來。 徐mama備好衣裳首飾,輕手掀開外間珠簾,往里間行去。茜紗色層層圍帳里,顧知薇擁被睡的正香,玉白腕子放在被外,氣息和緩,軟香沁人。 床榻上佳人膚色如玉,黛眉紅唇,雖未長成后來那傾城傾國的模樣,可也初見絕世出塵的氣質(zhì)出來。聽見徐mama響動,顧知薇睜開水眸,朝徐mama愛嬌道,“mama,什么時辰了?” “快卯時了。咱們老爺和大爺都往宮里去了。” 徐mama見顧知薇醒了,笑吟吟把帷帳用金鉤勾起,笑道,“大爺還讓人傳話進(jìn)來,說認(rèn)賭服輸。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往他院子里取去。 姑娘,您和少爺,是打了什么賭?” 顧知薇聞言一怔,愿賭服輸?傅仲正回來了?爹爹和哥哥見到他了? 見徐mama滿眼好奇,顧知薇佯裝不在意,笑道,“不過是小兒女的玩笑話,mama聽聽也就罷了,可別讓清華閣知道?!?/br> 清華閣是顧母所住地,自打前兩日顧母從水月庵回來,便悶頭在清華閣的小佛堂里念經(jīng)誦佛。顧知薇每日早晚都陪顧母坐上一會兒,可顧母似是從塵世中掙脫似的,一心理佛,不顧其他。 提起清華閣,徐mama也在心底暗自嘆了口氣。不動聲色轉(zhuǎn)移話題,把手里霞影對襟小衫遞給顧知薇,親自服飾她穿了衣裳,笑道, “大奶奶自打吃了姑娘送去的雪燕,這幾日明顯見好了。前兒個姑娘在午歇,還強(qiáng)撐著身子來找姑娘??茨膶?shí),問了些日常飲食用度才走。 姑娘今日到了老太太屋子里,可不許耍小孩子脾氣,給大奶奶難堪?!?/br> 顧知薇見徐mama提起嫂子,想起上輩子家境敗落后,原本自己認(rèn)為粗俗不堪嫂子對自己的維護(hù)。為了一碗粥,不惜拋頭露面和顧知花派來的丫鬟小廝纏斗,甚至,因著去典賣玉佩,而被亂棍打死扔在亂葬崗。 心底里歉疚萬分,她還說重生回來彌補(bǔ)嫂子呢,可如今連嫂子面都沒有見到。迎著徐mama擔(dān)憂目光,顧知薇抿唇笑道,目光里滿是堅定, “mama放心,我如今大了,知道嫂子是為我好。她便是有什么錯了禮節(jié)的地方,我會提點(diǎn)她的?!?/br> 嫂子羅佩珊出自北地羅家,自小在北地長大,哥哥羅坤上輩子雖比不得常達(dá)幾人得傅仲正信任,可也是北地得一員猛將。羅氏家族男兒世代習(xí)武,更是一番熱血為了朝廷,數(shù)次抵擋韃子于關(guān)外,是朝廷棟梁之才。 她上輩子到底是被寵壞了,覺得嫂子粗鄙無知,行為總是失了分寸??扇缃裣雭?,嫂子不過是衣帽穿戴上不合時宜,為人處事卻是頂頂好的,不然,娘也不會放心的把顧家交給嫂子來看管。 顧知薇想到這里,又想到祖母素來偏袒西院,宋姨娘和顧知花也是要去請安,若是嫂子和西院起了齷齪,她身子骨又不好,少不得要受委屈,朝徐mama道, “左右嫂子前陣子方才見了紅,今日不止我去請安,西院里兩位都要去,我月初得了蜀錦他們少不得要拿這個說話,不如,就讓嫂子在屋子里養(yǎng)著?” “哪里用姑娘吩咐。” 徐mama把顧知薇月白綢裙系上,又拿了環(huán)佩過來,一一整理好起身打量了兩圈,見顧知薇胸前微隆,腰肢纖細(xì),多日調(diào)養(yǎng)有了成果,身姿越發(fā)窈窕圓潤起來,滿意笑彎了眼,道, “早起大爺親自去老太太院子里請安,說是大奶奶身子骨沒好利索,等下旬養(yǎng)好了身子再去請安?!?/br> 顧知薇這才松了口氣,坐在梳妝鏡前,黛眉和脂粉打開,茉莉花粉細(xì)膩柔滑,略微帶過桃腮杏眸,黛眉微勾,櫻唇不飾而朱。霞影對襟小衫映襯膚質(zhì)凝白,脖頸纖長,青山臥雪一片,只可惜,起伏略微平緩了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顧知薇玉手輕撥,待起伏出了山谷模樣,這才朝徐mama羞澀一笑,道, “顧知花總拿身材嘲笑我,我,總要...” 徐mama了然一笑,也不說別的,笑吟吟遞上每日的雪燕粥,待顧知薇飲畢才笑道, “姑娘自己怕是沒發(fā)覺,我們伺候的人是一清二楚的,姑娘自打過了年便換了次里衣,這么嬌養(yǎng)下去,怕是等到五月份,又要換上一批了。” 換了次里衣,含蓄得講法顧知薇聽明白了。低首看了兩眼,桃腮終究是悄悄紅到耳垂,瑩潤一片惹人喜歡,上輩子再過兩三個月,到五六月份,她也要和傅仲正訂婚了。 到時候,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長成了他喜歡的模樣。 作者有話說: mua~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