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我自作主張,我……” “但是席銀,你并沒有做錯什么?!?/br> “我不太懂……” 張鐸曲臂撐下顎,低頭看著她。 似在解她的惑,又似再說另一件事。 “你問我小的時候是怎么過的。十歲以前,在外郭的亂葬崗,那個時候和你一樣,什么都不能想,活下去已然不容易。十歲那年,母親把我?guī)Щ亓藦埣?,那時我不會識文斷字,母親就讓我在東晦堂中,沒日沒夜的習字讀書。她和張奚都相信,文以載道,能渡化人心。” “渡化人心……渡化你嗎?” “對。渡化我?!?/br> 席銀從未從張鐸的口中,聽過關(guān)于他自己的身世。 平常都是她滔滔不絕地叨念著她的過往,關(guān)于北邙山,樂律里,甚至岑照的種種,大多時候,他還是愿意聽,若是什么話觸到他的不順之處,喝斥幾句也是有的,但他一直避談自己,就好像他生來就是鬼剎閻羅,沒有過“做人”的過去一般。 “那你……小的時候,是不是像我一樣做過很多錯事?!?/br> “嗯?!?/br> “是什么呢?” 她起了興致,抱著膝蓋側(cè)身向他。 “張熠偷東晦堂的字,被我打斷了半根牙。陳望養(yǎng)的犬在東晦堂外吠鬧,被我用裁刀殺死了?!?/br> 席銀怔怔地望著張鐸,腳趾不經(jīng)意之間觸碰到了他的膝蓋。 “你不是該懼怕嗎?” 席銀回過神來不斷地搖頭。 “我聽你這樣說,覺得好痛快。我若能像你一樣,有心氣,有姿態(tài),那我當年,一定大罵那個不顧自己妻子的性命,把錢全部砸進胭脂堆的讀書人,把捐紅砸到他身上,再啐他一口。我要是那樣做了,也許,那個婦人,也不會自縊而死……” “那你現(xiàn)在有這樣的心氣嗎?” 席銀一怔。 如今再把她送回樂律里,她一定不會準許男人們的手在她身上肆意地抓摸,不會準許他們輕薄自己身子,侮辱自己的名聲。 可是,她是從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心氣呢? 換句話說,是誰給了她這樣的心氣…… 這般想著,她不由朝張鐸看去。 “有嗎?” 他又問了一遍, “有……” 這一聲答應,并不是那么的確切,帶著女子天生的膽怯,同時,又飽含著那著實得之不意的勇氣。 她的眼睛忽閃忽閃,那么真切地望著他。 那是他慢慢教出來的姑娘啊,用強刑來逼她也好,用很厲的言辭來訓斥她也好,她到底是改變了,再也不是那個以yin(和諧)蕩風流為榮,靠著男人的意yin討生的女子。 他很想伸出一只手,摸一摸她的頭。 然而手卻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綁在膝蓋上,怎么也抬不起來。 好在,她還愿意出聲,遮掩住他的尷尬。 “我……能不能也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br> “你不處置我……是不是會讓……” 讓誰呢? 她好像一時還想不透徹,索性用了一個代詞。 “是不是會讓有些人,以為你忌憚娘娘?!?/br> 張鐸背脊一寒。 這是宮廷之中的大局,也是他的心。 宋懷玉趙謙之流未必全然猜透,她竟這樣堂而皇之地問了出來,若換成是這洛陽宮中任何一個人,他都絕不允許他活到天亮。 “他們……是不是會拿娘娘來要挾……” 席銀自顧自地說著,忽又覺得“要挾”這個詞過于的膚淺,然而,她一時又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替換,正要續(xù)言,卻聽面前的人道: “所以呢?!?/br> 席銀脖子一縮。 小聲道:“我那會兒在金華殿太還害怕了,才拼命求你的……” 她越說聲音越小。 “要不……你把我送去宮正司吧,只不過!” 她急添道:“別打我……宮正司的鞭子,真的太疼了。” 張鐸看著她模樣,不知道是該笑,還是應該惱。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為誰?!?/br> “我……” “你不是根本不想留在我身邊嗎?” “我……” “起來?!?/br> “?。俊?/br> “朕讓你起來?!?/br> 席銀也不敢再說,攏著袍衫手忙腳亂地站起身,無措地看著張鐸。 “身上烤干了,就去榻上捂著?!?/br> “榻……” 那可是在琨華殿的內(nèi)室啊,除了張鐸的坐處和就寢之處,連宋懷玉都只有一塊立錐之地,可供侍立。張鐸說“榻上捂著?!蹦蔷褪且y去張鐸自己的床榻啊。 席銀呆立著沒動。夏天 第65章 夏樹(六) 席銀呆立著沒有動。 張鐸徑直走到榻邊, 掀開被褥沿邊坐下。 “過來?!?/br> 席銀梗著脖子。熏爐燎起的熱風鉆入她的脖子,一路撫至后腰。 春夜,濃郁的沉香氣, 觀音像,古雅的天家宮室, 剎寂的陳設(shè), 壓抑之下,喧浪涌動。 席銀忍不住去看他那身禪衣下的脛rou和骨骼。 岑照有風流之姿,身段纖瘦欣長。 張鐸卻有著一身征人久經(jīng)殺戮后,修煉出的脛骨, 剛硬無情, 可殘損之處, 卻暗滲著他毫不自知的人欲。不光是在于“情愛”,也在于世人征戰(zhàn)的血性,以及對權(quán)勢的執(zhí)著。 望著這一副包裹在白綢之下的身子,席銀臉色漸漸地燙起來。 在女人用身子交換安定的亂世里, 最好的歸宿,是把自己交給一個不會凌(和諧)虐自己的人,被這個人占有, 同時也被這個人堅定地護在身后。 “啪”的一聲,打斷了席銀的思路。 她抬起頭, 卻見張鐸的手在榻面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若是換做樂律里的尋歡之人,這個動作無異于猥瑣而無趣的撩撥。 而張鐸此人過于剛直,且力道之大, 幾乎拍皺了褥面兒,就令這一番動作莫名地正經(jīng)起來。 “過來?!?/br> 席銀聞言,忙把頭垂下來,挪到他身旁坐下。 心里的那些荒唐念頭起來以后,她是一點都不敢抬頭去看張鐸了,也不敢有絲毫的肢體接觸,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把手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 好在,他沒說什么,也沒做什么,獨自朝里躺了下來。 席銀悄悄地背過身去看張鐸。 “躺下。” 他不輕不重地說了兩個字,全無情/欲沾帶。 席銀猶豫了須臾,終于起身脫掉了身上的袍衫,縮進了他的被褥中。 與其周身的寒朔不同,張鐸的身子十分溫暖。 席銀悄悄蜷縮起雙腿,原本冰冷的腳趾,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了張鐸的膝彎。 席銀渾身一顫,腳趾瞬間如沾火炭,身如升在冰火兩重天上。而身旁的人卻一動也沒動。 “以后,這個地方你可以坐,偶爾朕也準你躺躺?!?/br> 席銀把頭埋進被褥,彎腰緊緊地抱著膝蓋。 此時此刻,她應該對張鐸說些什么呢,躺在他的床榻上,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張鐸要要她的身子了。 她怕得很,盡力想著在他與自己的身子之間留出間隙。 然而張鐸竟然翻身過來,直面向她。 鼻息撲面,她面紅耳赤,身子僵得像一塊丟在火堆里烤的石頭。 “我……我不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