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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朕和她在線閱讀 - 第72節(jié)

第72節(jié)

    “何事?!?/br>
    “金華殿娘娘投了奕湖……”

    此言入耳,那如同九層地獄中涌出來的寒氣猛地侵襲入張鐸的頭頂,即便他早已給自己下了無數(shù)次決心,不要在乎徐婉的生死,不要被親族掣肘,可當(dāng)她真的以死相逼的時候,他還是覺得骨骼震顫,喉嚨里不斷地冒出腥辣的水。

    他拼命了壓著不斷竄涌的血?dú)?,也不敢出聲,生怕聲動血嘔,大慟難抑。

    尚書省的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敢跪,紛紛看向宋懷玉,鄧為明大著膽子問了一句:“那娘娘現(xiàn)下如何,可有人施救?”

    宋懷玉抬起頭,看向張鐸道:“席銀姑娘涉水去救了娘娘,梅醫(yī)正如今已去金華殿了,娘娘仍然兇險……”

    “去金華殿。”

    “是……”

    “把太醫(yī)署的人都傳去金華?!?/br>
    “是是……”

    宋懷玉連滾帶爬地去傳話。

    張鐸攏緊了衣襟,越過鄧為明等人大步跨下了白玉階。

    鄧為明身旁的李繼望著緊隨張鐸而去的宮人們,搖頭道:“慘啊……”

    鄧為明道:“席銀是陛下從宮外帶進(jìn)宮的那個奴婢嗎?”

    李繼應(yīng)道:“是?!?/br>
    “這可是奇了,金華殿娘娘投水,內(nèi)禁軍不救,內(nèi)侍不救,為何是一個奴婢出頭?!?/br>
    李繼笑了笑:“張熠通敵,陛下要斬張熠,金華殿娘娘以死相逼?!?/br>
    他說著轉(zhuǎn)向鄧為明,“陛下至今不肯施恩赦免張熠,若換你在,你敢救娘娘?別忘了,張司馬是如何死的?”

    鄧為明道:“那那個奴婢為何如此大膽?!?/br>
    李繼笑道:“有恃無恐?!?/br>
    第63章 夏樹(四)

    張鐸跨進(jìn)金華殿的時候, 那道竹簾仍然懸在漆門上,里間明明滅滅的燈火,透過竹縫錯落地鋪在張鐸的臉上, 金華殿所有的宮人盡皆神色慌張地跪在殿外,時不時地抬頭朝殿內(nèi)張望著。

    太醫(yī)署的人, 一半候在簾外, 一半隨著梅辛林立在里間。

    張鐸什么也沒說,伸手將竹簾一把拽了下來,“嘩啦”一聲,竹簾應(yīng)聲席地, 殿外的宮人皆垂頭伏地。殿內(nèi)的太醫(yī)也不敢說話, 用目光將梅辛林拱了出來。

    梅幸林到也不避, 起身從屏后走出,抬頭望向負(fù)手而立,面色冷峻的張鐸。

    “臣聽陛下的意思?!?/br>
    也只有梅辛林敢在這個時候問張鐸這句話。

    張鐸面上沒有露出一絲的悲怒,手卻在背后攢得死死的, 與此同時,他發(fā)覺背脊的中斷處,似乎被人用一根粗骨針, 狠狠地戳了進(jìn)去,痛得他渾身冷汗淋漓。

    “她自戕就是個罪人, 救活她,要死,也是朕賜她死!”

    梅辛林道:“臣明白了。”

    說完, 拱手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饒進(jìn)屏風(fēng)。

    濃厚的藥氣令人作嘔,服侍的宮人似乎燒了很多guntang的水,蒸騰出的水汽,在冰冷的玉屏上凝出了灰蒙蒙的一片細(xì)珠霧,張鐸看不清徐婉此時的模樣,但可以想見,她有多么的痛苦。自從徐婉自囚東晦堂以來,他時常在無人之時,望著那尊白玉觀音冥思,他想過,徐婉終有一日,會以死相逼,可卻沒有想到,這一日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心里是那么害怕,那么無助。

    但他必須冷然以對,不能給母親絲毫的余地,也不能給自己絲毫的余地。

    此時里間梅辛林施展開了他的手段,服侍的宮人們捧物小心翼翼地進(jìn)出,即便是步履匆忙,經(jīng)過張鐸身邊的時候,仍不忘彎腰凝氣。一時間之,金華殿內(nèi)雖然忙亂,卻聽不見人聲。

    忽然,有一只冷得幾乎令他rou跳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挪我這里來,別擋著……”

    張鐸側(cè)過身,身旁的那個人仍然穿著濕透的春裳。

    顯然,金華殿無人敢猜他對徐婉的態(tài)度,也就沒有人敢過問這個冒然救了徐婉性命的宮人。仍由她瑟縮著身子,在起霜的夜里凍得瑟瑟發(fā)抖。

    “你在這兒擋著,他們……”

    “放肆?!?/br>
    這一聲他壓地極低,但席銀還是聽見了。

    不光聽清了這兩個字,更聽清了其中的隱怒。

    她不敢再說話,扣著張鐸手腕的手指,也像挨了火星燙一樣的彈開。

    屈膝就要跪下,卻被張鐸的一把捏住了手臂,轉(zhuǎn)身就往外拖。

    “你……你放開我……你你……你不要這樣……”

    席銀驚亂地求饒,張鐸卻沒有半分松手的意思,徑直把她拖下了月臺,白玉道上的雕紋,與她腳腕上的鈴鐺不斷地齟齬,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這樣對我……”

    “我就是過于縱容你,才讓你放肆成了這樣,席銀,我今日要讓你,脫一層皮?!?/br>
    話聲一落,身旁的人聲頓時止息了,須臾之后,一絲卑弱的啜泣聲傳入張鐸的耳中。

    張鐸的腳下的步子下意識地一頓,心中刺疼。

    這是整個洛陽宮中,唯一一個體諒他內(nèi)心的人,而他,卻不得不拿很厲的言辭去責(zé)難她,用殘酷的刑罰去處置她。天知道,此時此刻他有多么的矛盾。

    “傳宮正司的人來,把她帶走!”

    說完,他松開了手。

    席銀若一朵被風(fēng)雨澆透的孱花,撲落在地,她顧不上狼狽,拼命地拽住他的袍角。

    “不要把我交給宮正司,不要……不要把我教給她們?!?/br>
    張鐸低頭看著她:“你是宮奴,你不配臟朕的手?!?/br>
    “你騙人!”

    張鐸一窒。

    “你說什么?!?/br>
    席銀抬頭,向他伸出手掌。

    那手掌上還留著她前日因?yàn)榱?xí)字不善,而挨得玉尺印。

    “是你要教我的,不是我要臟你的手。。”

    話剛說完,司正已帶了人過來,見席銀拽扯著張鐸的袍角,忙對內(nèi)侍道:“還不快把這奴婢的手掰開?!?/br>
    席銀不肯就范,仍舊死命地拽著張鐸的袍角,內(nèi)侍不敢冒犯張鐸,只得拿眼光試探司正。

    司正見此喝道:“大膽奴婢,再不松手,必受重刑!”

    席銀跟沒聽見司正的話一樣,凝向張鐸的眼睛:“我求求你了,你不要那么狠……好不好……”

    張鐸喉嚨里吞咽了一口,夜襲而來的冷風(fēng),吹動所有人的袍衫,沙沙作響,唯一吹不動,是她濕透的一身。

    張鐸低頭望著席銀。

    她的鞋履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遺落了,濕透的裙遮蓋不住腳掌,無辜地翻在他面前。

    她好像很冷,從肩膀到腳趾都在顫抖。

    “松手?!?/br>
    “不……”

    “松手,朕不送你去宮正司?!?/br>
    “真的嗎?”

    “君無戲言?!?/br>
    席銀這才慢慢松開了手,宮正司的人忙上押住她,她也沒有掙扎,期期艾艾地看著張鐸。

    如果這個時候,她還敢像胡亂說話,頂撞他的話,他在矛盾之中,或許真的會錯手扒她一層皮,可是她沒有。她未必看出他內(nèi)心的矛盾,但她看清了他心中的惱怒。

    示弱,卻又不是單純地示弱。

    她把她與生俱來的卑弱之態(tài),化成了一根柔軟的藤曼,緊緊地纏住了張鐸。

    抓住他,向他伸出手掌,這種把自己交付給他的模樣,令他眼眶發(fā)燙,五內(nèi)軟痛。一時之間,張鐸想把她從地上抱起來,舍不得把她教給任何一個人。

    “你們先退下。”

    宮正司的人面面相覷,在宋懷玉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席銀松了一口氣,肩膀陡然頹癱下來。她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眼淚,掙扎著從地上站起身來。

    “謝謝你……”

    “謝朕什么。”

    “謝謝你……謝謝你饒了我?!?/br>
    “你覺得你自己錯了嗎?”

    席銀聞言怔了怔,想搖頭又不敢搖頭。

    張鐸轉(zhuǎn)身回望身后的金華殿,燈火通明,人影凌亂。

    “朕有點(diǎn)后悔,當(dāng)初在銅駝道上救了你?!?/br>
    席銀垂下頭,半晌方輕道:“對不起,你救過我,又放了哥哥,我一直不知道能為你做點(diǎn)什么……我以為……你心里很在意娘娘的。”

    張鐸沒有應(yīng)答,抖了抖被她抓捏出褶皺的袍衣。

    “回琨華。”

    席銀忙赤足跟上他,一路上也不敢說話,直到走進(jìn)琨化殿的漆門。

    宋懷玉點(diǎn)了燈,閉門,同一眾內(nèi)侍宮人退了出去。

    張鐸走到熏爐前,正要解身上的袍衫,便見席銀下意識地要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