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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朕和她在線閱讀 - 第49節(jié)

第49節(jié)

    席銀抿著唇, 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卻怎么也忍不住眼中的淚。

    “聽不明白我的話嗎?轉(zhuǎn)過來?!?/br>
    席銀搖了搖頭, 反手一點(diǎn)點(diǎn)去摳扯他手中喪帶, 肩膀抽聳,似乎是……哭了?

    張鐸松開手,不再逼她。隨即幾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掰起她的臉。

    “說得出口, 就不該怨這一巴掌, 哭什么?!?/br>
    席銀被他掰地被迫踮起了腳。

    夏日的風(fēng)細(xì)細(xì)的, 吹拂著她臉上的細(xì)絨,還未除服,她粉黛未施,但即便如此, 仍然眉翠唇紅,如同荼蘼沾了雪,從慘白里透出殘艷來。

    “奴又不是你。姑娘家有委屈還不能哭嗎?”

    也是。

    選擇行一條孤道, 就不能怨道上無人提燈。

    選擇與血親背道而馳,就要承受孤絕。

    但她是個(gè)姑娘家, 有委屈還不能哭嗎?

    張鐸的手指沾到一點(diǎn)濕冷,隨即下意識地丟開手,松了她的下巴。

    席銀抬手揉了揉被他捏疼的地方, 又按了按被打得發(fā)紅的臉,含淚道:“女郎不開懷,奴不怪他,你也拿奴出氣?!?/br>
    她一面說,一面拿袖子去擦淚,誰知卻越擦越多。

    張鐸望著她,平道:“我沒有拿你出氣,我不過是不喜歡看人后悔。”

    “奴沒有后悔。奴說的是心里話?!?/br>
    “那你想哭就哭吧,姑娘家?!?/br>
    半年來,這是席銀從這個(gè)如金屬般寒冷的男子口中,聽到過最含溫的一句話。

    她像一只時(shí)時(shí)摳緊爪子的貓,猛地松開了抓牙,不由渾身一顫,索性抱著膝蓋蹲下身去,把這半年之間的膽怯也好,委屈也好,恐懼也好,全部放肆地哭了出來。

    “席銀?!?/br>
    頭頂?shù)穆曇魡玖怂宦暋?/br>
    席銀口鼻里全是眼淚的苦咸,含糊地應(yīng)了個(gè)“嗯……”

    “我沒有弒父?!?/br>
    席銀一怔,她不明白張鐸為什么要對她說這句話,可她分明聽出來了,這并非一句單一的陳述,簡短的五個(gè)字背后,他似乎還想問她要什么回應(yīng)。但好在他并沒有把這一層意思挑明。

    “你以后不用維護(hù)我?!?/br>
    席銀將臉埋在袖中,哭得緩不平氣,啜道:“奴……哪里配維護(hù)郎主?!?/br>
    張鐸低頭看著她,續(xù)道:

    “我習(xí)慣有人恨我,恨意向來比愛意真?!?/br>
    說完,轉(zhuǎn)身即要走。

    背后卻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腔:“可你……孤零零的一個(gè)人……”

    “我習(xí)慣了。”

    他說著,朝前走了幾步,回頭又添了一句:“但你可以跟著我。以后你可以哭,可以偶爾躲在我身后,寫過字以后,也可以奏你幾回琴。不過,你以后說出的話,都不準(zhǔn)收回,做過的事,都不準(zhǔn)后悔。還有……”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zhuǎn)寒:“岑照那個(gè)人,你給我忘了?!?/br>
    “兄長……為何啊?”

    席銀抬頭想追問他。

    然而,等她踉蹌地從地上站起身來,他已經(jīng)走到另一道跨門外去了。

    接下來,便接連有三日不曾再見到張鐸。

    趙謙即將從云州城班師,張鐸奏請皇帝親至鏞關(guān),受獻(xiàn)俘之禮,皇帝忌諱路途有險(xiǎn),一連駁了兩回。然而云洲卻以的劉必叛軍殘部未盡除,屯主力在霽山山麓,遲遲不肯班師,與此同時(shí),曹錦的軍隊(duì)從匯云關(guān)折返,同趙謙會師在云州城外,對洛陽隱隱形成合圍之勢,人心才將安寧的洛陽城,因此又起了浮浪。

    皇帝迫于情勢,又受了中領(lǐng)軍中幾個(gè)將領(lǐng)的聯(lián)請,最后被迫應(yīng)承了鏞關(guān)獻(xiàn)禮之事。

    張鐸連日在外,清談居中的事便少了很多。

    這日,席銀正在寫張鐸留給她的字帖,江凌扛著一個(gè)榆木盒在外面喚她。

    “席銀姑娘,過來看看?!?/br>
    席銀忙起身走出去,卻見江沁也在,父子二人正圍看那一只長盒。

    “你怎么沒跟著郎主?!?/br>
    “郎主在朝內(nèi),興許要晚間才回得來。這個(gè)……”

    他指了指榆木長盒,這個(gè)是外頭送進(jìn)來的,說是郎主的東西,還勞姑娘帶進(jìn)去?!?/br>
    江沁對江凌笑道:“好幾年了,郎主從來不肯在清談居里添置陳設(shè)?!?/br>
    江凌道:“盒子是樂律里送來的,扛著實(shí)有些沉?!?/br>
    席銀彎下腰,發(fā)覺盒子的并沒有扣鎖,伸手就要去掀蓋。

    “欸,姑娘使不得……”

    江凌忙制止。

    席銀直身央道:“就看一眼,郎主也不在。”

    江凌不好再說什么,畢竟眼前是個(gè)好看的姑娘家,一下軟話,他也沒了轍。

    席銀掀開盒蓋,江凌也湊上去看,只見里面躺著一把弦琴。

    “這是……是瑟?”

    席銀蹲下身,一手摁弦,一手挑撥,弦聲錚然,回響空靈。

    江凌聞聲,不由霽色道:“可真是好聽啊?!?/br>
    席銀細(xì)品著弦聲的余韻,明眸悅道:“這不是瑟,是琴。”

    說著,她細(xì)撫琴身,琴身為青桐木所質(zhì),弦有七根,周身無飾。

    “瑟有琴碼,一弦一柱一音,只能于奏時(shí)透過左手之按、壓、放等指法,于琴碼之左方奏出滑音、變音,而琴無琴柱,可用左手按指成音。一弦多音,且可用空弦、按弦、泛弦成音?!?/br>
    她一面說,一面演了幾個(gè)音。

    江凌道:“從前竟不知你識此物?!?/br>
    席銀抬頭笑了,說至所擅之物,話也流順起來。

    “對于樂器奴尚有一些眼力,這把琴,應(yīng)是仿蔡邕的焦尾所造。相傳蔡邕在“亡命江海、遠(yuǎn)跡吳會”時(shí),曾于烈火中搶救出一段尚未燒完、聲音異常的梧桐木。他依據(jù)木頭的長短、形狀,制成一張七弦琴,音色絕于凡塵,后人多仿他的造琴之法,也就有了“焦尾”傳世。這是名士之琴。”

    她說完,抬手合上琴盒起身。

    “不過,都說士人鼓琴于靜室,伶人鼓瑟于鬧市,我雖能奏幾個(gè)音,卻不甚通。我兄長是此道之圣,他焚香鼓琴之時(shí),連北邙山中的野鶴都會棲下靜聽的?!?/br>
    江凌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而疑道:“郎主……好像不通音律啊?!?/br>
    江沁笑了笑,望著席銀道:“自然是買給席銀姑娘的。姑娘抱進(jìn)去吧。今日的字兒啊,不肖再寫了?!?/br>
    席銀不禁想起了幾日前張鐸在張平宣門前的話。

    “以后,寫完字你可以奏幾回琴?!币粫r(shí)出了神,不由攤開自己的手來。

    這幾日他不在清談居中,也就沒顧上拿筆桿抽她的手,查她的功課,平宣也肯見她,手上的活路清閑起來,之前舊的傷也漸漸好全了。

    江沁見她立在日頭底下不言語,輕道:“可惜,趙將軍尚在云州,不然,郎主的心意,他或許尚可為姑娘一解?!?/br>
    “江伯的話,奴聽不明白?!?/br>
    江沁笑笑:“他想姑娘好,但又怕姑娘過得太過艱難,被他逼走。這琴瑟放在外面,就是世家子弟們哄女子們開心的,只不過,他這樣正八經(jīng)的買回來,姑娘到看不明白了。所以老奴說啊,該早些迎趙將軍回來,能開解姑娘,或許也能開解咱們女郎?!?/br>
    席銀沒有說話,江凌卻應(yīng)道:“快了吧,我在外聽說,陛下要同郎主一道去鏞關(guān)。獻(xiàn)俘禮后,就要押解劉必和岑照等叛賊回……”

    “你說什么,押解誰?!?/br>
    江凌一不慎,說出了岑照的名字,忙轉(zhuǎn)身拍嘴,然而席銀顯然是聽清楚了,轉(zhuǎn)到他面前道:“你將說要押解兄長回洛陽?兄長為什么會成了叛賊?”

    江凌看著江沁,遲疑不敢開口。

    江沁擺手示意他退后,自己上前道:“一賢公子叛入劉必麾下,如今霽山和云洲城一戰(zhàn),劉必大敗被擒,那其麾下眾謀士將領(lǐng),自然都要押解回洛陽判罪?!?/br>
    席銀聞此,突然明白過來,張鐸讓她把岑照忘了是什么意思。

    “江凌?!?/br>
    “什么?”

    “你將才說,陛下要在鏞關(guān)受獻(xiàn)俘禮是吧?!?/br>
    “是啊……”

    江凌說漏了嘴,此時(shí)正心虛,忽又被她問及鏞關(guān)的事,應(yīng)過聲之后,忙不迭地追問道:“姑娘要做什么啊?!?/br>
    “你想去鏞關(guān)?”

    這一聲從庭門外傳來,慣常的寒涼。如同一陣朔寒的風(fēng),穿破夏庭。

    席銀和江凌肩脊一抖,不及回身,張鐸已經(jīng)走到了席銀面前。

    江沁見狀,忙帶著江凌退出庭去。

    席銀下意識地退了幾步,不妨踩到了雪龍沙的前爪。

    狗痛得一越八尺,竄到那琴盒后面舔舐。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好人,根本就不配活在洛陽城。生死不由你,看開?!?/br>
    席銀望著他搖頭道:“奴不求你救他,奴只是想去見見他?!?/br>
    “我讓你把他忘了?!?/br>
    他說完,冷冷地凝著她的雙眼。不知為何,此時(shí)他竟然想在她眼底看到一絲膽怯。

    然而,令他不曾想到的是,她竟然捏緊了手掌,抿唇道:

    “憑什么?!?/br>
    這一聲音并不大,然而卻無比刺耳地鉆入張鐸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