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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朕和她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你…弒…弒父…”

    她已然口齒不清,說話之間,甚至咬傷了自己的舌頭。

    一面說,一面朝后退去。

    張鐸沉默不語。

    金鐸陣陣哀鳴。

    張平宣抬手指向張鐸:“你是我大哥啊!”

    “你看錯了?!?/br>
    他無情無緒地吐了四個字。

    張平宣幾乎撕破了喉嚨,尖生道:

    “沒有…沒有…我都看見了…你…你…你究竟為什么要這樣做,你怎么會是這樣的人…”

    張鐸朝她走近幾步,一把將她從雨中拽回。寒聲道:“我說了,你看錯了。”

    張平宣拼命地捶打著他的肩膀:“我是看錯你了!你不要碰我,你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回去!我要帶父親回去!”

    張鐸扣住她的手腕,呵道:“不準哭,他此生懦弱,自戕而死,你有什么好為他哭的!”

    張平宣拼命地掙扎著,鬢發(fā)散亂,滿面凄惶。

    “你放開我,不要碰我,求你了,你放開我…放開我…”

    說著,身子便失了力,一點一點向下縮去。

    張鐸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我不能讓你這樣回去?!?/br>
    “那你要干什么?你…要滅…我的口嗎?”

    她凄哀地看向張鐸。

    “你在胡說什么,什么滅口!”

    張平宣腕上吃痛,心緒大動,被他這么一駭,凄厲地哭出聲來,后面的話語含糊不清。

    “都怪我…都怪我…母親讓…我來…找你,讓你回家……都怪我沒有找到你…都怪我…父親,母親,都怪我…”

    第39章 春蛹

    張平宣聲淚俱下, 反手抓拽住張鐸的袖子,一點一點屈下膝蓋,在張奚身前跪了下來。

    張鐸看著她那痛不欲生的模樣, 不忍再對她使力,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 撐著張平宣與她一道蹲下身去, 強壓著心頭的氣焰,逼著自己平聲道:

    “張平宣,這跟你沒有關系,要有錯也是大哥的錯。”

    張平宣張口無聲, 身子幾乎匍匐于地, 她甩開張鐸的手, 朝著張奚的尸體膝行而去,撲伏在張奚胸前,哭得肩背抽搐。

    “你為什么是這種人啊……為什么……為什么大哥是這種人……”

    她已然語無倫次,顧不上張鐸說了什么, 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哭喃著重復的句子。

    散亂的濕發(fā)攪纏在一起,狼狽而無措。

    張鐸眼前的鎏金燈盞輝煌奪目,映著漆門外的雨幕, 延展出一篇瀲滟的水光。

    他將手搭在膝上,轉身望向張平宣。

    “你從前以為我是什么人?!?/br>
    “我以為你是個好人……”

    張平宣說著, 顫顫抖地直起身來看向張鐸,目光凄慘,每一句話, 都似是從喉嚨里拼命擠出來的一般。

    “你……你是我最尊重的大哥,我以前以為……無論你對旁人對狠,你都不會背棄母親,和我們這些兄弟姊妹,你不會做對不起張家的事,你會一直一直護著我們。所以每一回,父親責罰你,我……還有jiejie……我們都偷偷地怪父親對你太過嚴苛,就算是子瑜,私底下也處處在維護你,我們這樣待你,還抹不平你對父母的怨恨嗎?”

    “我并不怨恨他們!”

    “那你為什么要殺父親!”

    “我說了,你看錯了!”

    他突然猛一拍佛案。海燈震顫,人影猛被撕亂。

    “江凌!”

    江凌困于此局無解,忽聽張鐸厲聲喚他,也怕張鐸要對張平宣用極,立在雨中,一時竟不敢應聲。”

    張鐸轉身看向他:“你也忘了身份了嗎?把她帶走!”

    “不!不要碰我……”

    張平宣的聲音若碎瓷刮地,說完,伏尸抱住緊了張奚了腰,“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這兒陪著父親,我要跟父親一道回家……”

    江凌看著面前的慘狀道“郎主,這……如何……”

    張鐸閉上眼睛,握拳的手背上經(jīng)脈凸暴。

    “張平宣,我是張家長子,父死,我即是宗族之長,你今日胡言亂語,我姑且念你受驚惶恐,但你不要在我面前過于放肆!跟江凌回去!”

    張平宣拼命地搖頭,尸體的腰束狠狠地勒入手指。

    “你還有什么臉,做我的大哥……你還有什么臉,去面對母親……你要殺我,就趁現(xiàn)在吧,否則,我一定會把今日所見,全部都說出去!”

    “張平宣!你以為我會對你念兄妹之情!”

    他被觸怒,一時也口不擇言起來。

    張平宣忽然咳笑了一聲,慘道:“對啊,兄妹之情……我可真蠢。當年你滅陳家滿門的時候……我就聽父親的話,看透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虧我……虧我后來,還順著席銀的話往下想了,猜你會為我意不平,恨陳孝辜負了我……讓他償我……今日我看出來了,什么生的恩,養(yǎng)的情,手足,同袍……在你眼中,都是虛妄,都比不過,你的野心。張退寒!”

    她提頂起胸口最后的一股氣,喊出他的名字,后面的話,幾乎從心肺當中嘔出來的。

    “你不配有親族,你不配有!”

    張鐸問話,胸口上下起伏,拍膝起身,幾步跨到張平宣面前。一把將張平宣從張奚的身上拽了起來,一手扣捏住她的手腕,一手抽出她腰間的絳帶,兩三下就綁住了張平宣的手。

    “把她帶回去。鎖起來!”

    “是?!?/br>
    江凌應了聲,忙上前扶住張平宣。

    張平宣已力竭聲啞,失了張鐸支撐,幾乎是撲跌入江凌懷中。

    江凌生怕她再惹惱張鐸,架著她的胳膊,半扶半拖地將她帶出了永寧塔。

    夜已漸深,佛唱聲也漸漸停息。

    雨去沒有停息的跡象。

    雨幕之下,懸鈴孤獨。

    人眼不見的云陣,卻一刻不停地在雨上熱鬧翻涌。

    塔中海燈耀眼,血流丑陋。

    張鐸扶著燈案,慢慢地在張奚身旁坐下。

    他被張平宣頂亂的氣息,此時尚未平息。

    好在生死兩分,高下立見。

    張鐸望著張奚的尸體,半晌,終于從牙齒里切出了一聲笑。

    “你的女兒,還真像你,至于我……?!?/br>
    他說著,仰面吐了一口氣。

    若說這一世,有沒有父子的緣分。

    張鐸認為尚且算有。

    正如張奚所言,張鐸少年時,張奚教過他,如何研一本經(jīng),傳過他釋道。但最后,張鐸把這一切都背棄了,選擇北上金衫關,棄置精神,cao練血rou。

    至此,這一世父子緣分,好像就盡了。

    不留意之間,張鐸觸碰到了張奚蜷縮的手指。人一死,氣息盡抽,就剩下一副柴軟無趣的皮囊。

    張奚的身子已經(jīng)開始涼冷。

    身上衣裳被張平宣將才的那一番抓扯掀亂了,露出胸膛上的皮rou。

    張鐸想起,張奚執(zhí)本講授時,曾說起過:“儒家以衣冠寓道,衣冠即‘禮’之外化,是以,士者不得一刻瀆衣冠?!?/br>
    張奚將他自己所講的道理,踐行很好。

    二十多年來,張鐸的是第一次看見長奚裸露出身上的皮膚。

    他不禁伏低身子細看。

    名義上的父子,也著實有一身全然不同的筋骨。

    張鐸瘡痍滿身,如同幾經(jīng)焚毀又被反復重筑的城池。而張奚的身子,瘦弱而完好,詮‘刑不上大夫’的儒家之理,從沒有被金屬,木竹羞辱過。

    “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出自《莊子·德充符》,注釋見作話。)你教我的,我從沒有忘記過。不外乎闡釋不同,你不認我,我不認你?!?/br>
    說罷,他伸出手臂,攏理好他的衣襟。

    ***

    席銀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見張鐸回來。

    雪龍沙躁動了一日,終于在起更的時候,伏在她腳邊慢慢睡了過去。

    庭中雨聲不絕,席銀抱著膝蓋坐廊上,望著漫天的雨簾怔怔地出神。

    起二更時,前門終于從傳來了消息。幾個奴婢在庭門前喚她:“席銀,江凌帶女郎回來了,好像不大好,江凌不讓我們伺候,你趕緊去看看?!?/br>
    話音剛落,雪龍沙陡然驚醒,對著庭門狂吠起來。

    席銀忙摁住它的頭:“你不要叫了。”

    那幾個仆婢趕忙退了幾步,驚惶道:“這雨下到現(xiàn)在都沒停,連畜生也跟著躁動,怕不是要出事吧?!?/br>
    席銀聞言,心里也有些亂,趕忙江雪龍沙拴在廊柱上,取傘向前門奔去。

    前門上,江凌正手足無措地扶張平宣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