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光漸明，桌前的燭臺底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白蠟，兩人方才止住了語意。

    陸明琛透過窗，窺了眼天色，站起了身，語聲透著一些低沉與失落：“當(dāng)初頑疾纏身，未能與師兄全力一戰(zhàn)，始終是師弟心中一大遺憾?！?/br>
    百里屠蘇見他眼眸低垂，似是落寞至極，靜默半晌，提起塬先放在一旁的長劍，起身對他道：“如今卻也不遲。”

    百里屠蘇不知他因何出現(xiàn)在此處，又能在自己面前停留多久，此時此刻，他只是不想讓對方留下任何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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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明，晨光翩然而至。

    浮空島四周俱是一片平靜，只有白雪未止，似柳絮般紛紛下墜，撲簌著落于地面。

    百里屠蘇身姿挺拔地站在一片雪色中，一身道袍從款制上來看，與其他弟子并未有太大差別，卻襯得他腿長腰窄，冰冷而英俊。

    身著白裳的俊美青年站于他的身前，凌冽的寒風(fēng)吹過去，卷起他散于身后的烏髮，那雙好似點漆般的雙眸，清冷冷的，望著人時，恍若云中仙人。

    紫衣白衣，師兄弟二人各執(zhí)長劍，身形微動，似風(fēng)似霧，分別所屬的兩道劍氣便對撞到了一起，劍光如雷電霹靂而至，綿長不絕，將天邊還未盡的夜色照得透亮，當(dāng)真似一場如夢似幻的煙火。

    煙火有燃盡之時，而天下亦無不散的宴席。

    一場比試終了，收了劍，陸明琛和百里屠蘇抬起頭，一同望著漫天飛舞的雪粒，皆是久久不曾言語。

    “今日一戰(zhàn)，陵琛日后再無遺憾?！标懨麒〈鬼?，最終還是先開了口，“如今師兄的劍術(shù)更甚當(dāng)初，與仙道不過一線之隔，只是劍中似帶著幾分禁錮之感……可是因?qū)κ质俏也判拇骖檻]？”

    “師弟所習(xí)劍術(shù)不在我之下，方才我是全力以赴?！卑倮锿捞K搖頭否認(rèn)，如實相告。

    “那便好?！标懨麒∥⑽@息，稍稍偏過頭去，目光落在了遠(yuǎn)處在風(fēng)雪中若隱若現(xiàn)的小徑上，眸中浮現(xiàn)感慨之色，語調(diào)輕緩道：“師兄尋常不多言語，只是那年我初次下山，好似換了個人般，與我交代了許多話，而后還親自將我送到了山門口……”

    大抵第一次總是叫人印象深刻，百里屠蘇無需費(fèi)力就從腦海中翻出了這段記憶。

    見他若有所思，唇邊隱隱帶著笑意，陸明琛也淡笑著道：“今日勞煩師兄再送我一程可好？叨擾許久，我也應(yīng)當(dāng)離開了。”

    百里屠蘇眼裡的笑意淡去：“小師弟要往何處去？”

    “師兄可記得我說過，大千世界，奇妙難言。我嘛，其實也并非屬于此方世界?！标懨麒∥⑽⒁恍?，“師兄也并非尋常之人，有朝一日若是飛升，說不準(zhǔn)我?guī)熜侄诉€有重逢的機(jī)會?！?/br>
    百里屠蘇望著他，心中若有所感，而后一路沉默著，如當(dāng)年一般，將他送到了山門口。

    說來也怪，平日裡皆有人看守的山門口此時卻無半個人影，唯有山風(fēng)唿嘯而過，平添幾絲蕭疏。

    “師兄你多保重。”陸明琛同他道，而后轉(zhuǎn)身欲要離去，一襲純白衣裳與茫茫的白雪相差無幾，整個人看起來好似要立馬消匿一般。

    百里屠蘇心頭一沉，幾乎是不加思索去抓住他的人，然而手指在觸碰到對方衣袖的那一瞬間，對方就如同戳破的泡沫一般，“砰”的一聲，再也不見蹤影。

    與此同時，塬先明亮的天色也驟然轉(zhuǎn)暗，如墨染一般，無盡的漆黑頓時將百里屠蘇整個人吞沒。

    ……

    “……師弟！”百里屠蘇勐地站了起來，一雙星目往四周掃了一圈，閉上眼，吐出一口氣，心下有些空落與怔然。

    那竟是夢么？

    百里屠蘇以手抵額，捏了捏額角，放下手，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了些許的苦澀之意。

    可惜了……只是個夢。

    肩上似有什么東西滑落，百里屠蘇一怔，低頭看了過去，那是一件全然陌生的外袍。

    “……師弟當(dāng)真回來過?！卑倮锿捞K似告訴自己一般喃喃道，他拾起那件外袍，那上面還殘留著溫度，隱隱還透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

    這一日是難得的好天氣，無風(fēng)無雪，晴光明麗。

    百里屠蘇向著晨光，雙目注視著天邊，似在欣賞著遠(yuǎn)處似白描一般的蒼茫景致。

    “師兄?！辈煊X到背后的氣息，百里屠蘇轉(zhuǎn)過身來，朝著來人執(zhí)禮。

    “不必多禮?！绷暝綋u了搖頭，視線在他身上掃過，感覺到他比往日更要凜冽的劍氣，眸中露出一絲欣慰和喜悅，“看來大雪山除妖一行，師弟收穫不少?！?/br>
    百里屠蘇微微頷首，沉默了一瞬，對他道：“安熠那孩子頑劣，有勞師兄看顧了?！?/br>
    “他天賦難得，平時亦是勤奮有加，不驕不躁，好動一些無妨?！绷暝筋D了頓，抬頭看向?qū)Ψ?，“師兄弟之間，何須言謝?！?/br>
    百里屠蘇聞得此話，半晌無語。他的目光望向遠(yuǎn)方，卻沒有落于實處，不知是想透過那霧氣彌漫的云?？聪蚝翁?，“師弟厚顏，還請師兄日后多加看顧他一二?！?/br>
    陵越微怔，雙眉略一蹙起：“師弟何出此言？”

    “只是之前不曾想通的事情終于明白了。”百里屠蘇神色未動，眉眼之間卻添了幾分釋然與輕鬆，“我打算離開昆侖?！?/br>
    陵越身為掌教，又是他的同門師兄，自然知道百里屠蘇將近劍道之大成，卻因心結(jié)難解，遇到了瓶頸。至于百里屠蘇的心結(jié)是什么，縱使對方不說，陵越也是清楚。

    如今觀他行舉言語，陵越便知道對方已勘破。因心中感懷甚深，他難得展顏一笑，“無妨，你安心去罷?！?/br>
    百里屠蘇遲疑片刻，道：“我歸期未定……執(zhí)劍長老之位，恐怕再難勝任?！睙o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陵越望著他，沉默了許久，搖頭道：“無需多言，除你之外，如今門中弟子再難擔(dān)任此

    位……你自管遠(yuǎn)行，不必顧慮門中事務(wù)?！?/br>
    “……好。”百里屠蘇站在塬地，仰頭看了看天，眸中隱隱浮現(xiàn)一縷笑意，復(fù)而才應(yīng)了聲。

    ……

    一年春，一年冬，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已是好幾個春夏秋冬。

    縱使天墉城眾人翹首以待，那個眉心印有朱砂的執(zhí)劍長老再也不曾歸來過。

    直至天墉城十叁代掌門安熠真人繼位，執(zhí)劍長老才換做了他人。

    至于前任執(zhí)劍長老究竟去了何處，眾人說法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