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倒是不覺得有什么不一樣。

    左右都是喜歡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別么？

    第10章 夜半密談

    夜黑雪重，行路艱難。

    趕到掌門主殿的時候，明漪剛好撞上了正要進門的瓊?cè)A。

    瓊?cè)A已經(jīng)把屠酒兒送回后山茅廬之中安頓妥當，還專門從山林間把阿蠻抓回來叫她守在床邊?？匆娒麂裘娌桓纳匕押掀鸬膫氵f給旁邊的柳逢雪時，瓊?cè)A頓住跨了一半的腳步，回過頭去瞅著明漪道：“我當你真清高，原來也只敢對不舍得傷害你的人惡言相向，怎不見抱怨這大半夜擾人清凈的老頭？”

    “尊駕言重了?！泵麂舻椭^，不置可否。

    瓊?cè)A沒搭理，徑自走進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霄峽仍坐在掌門主座上，旁邊立著洛木和吳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兩把坐著人，分別是乾陽、李承安，這二位都是玉虛宮最德高望重的道長，亦曾是霄峽同輩的師弟。瓊?cè)A卻沒功夫關注這些，只隨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無聊賴地用指頭輕輕敲桌面。

    爾后明漪也進入這里，給在座的長輩行過禮后，就準備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瓊?cè)A突然開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師尊沒教過你看到護山神該如何作禮么。”

    明漪覺察出瓊?cè)A是有意為難，雖不知為何，但還是遵循禮教抱拳一拜：“拜見尊駕?！?/br>
    “按理說，我與你師尊地位一般，你平日里見到你師尊，也是這么隨隨便便抄著手彎個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瓊?cè)A，見她面色如往常溫和，丁點兒也看不到刁難刻薄，自己自然不能無端發(fā)脾氣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規(guī)規(guī)矩矩地俯身磕頭：“……拜見護山神。”

    “不錯，這才像樣?！杯?cè)A滿意地點點頭，“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著聽吧?！?/br>
    霄峽看了一眼瓊?cè)A，不明白為什么依瓊?cè)A的性子，會如此對待一個年輕的后輩。不過他也不準備去責問，今日商討之事全都要在瓊?cè)A肯幫忙的基礎上，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惹惱她。

    “諸位，你們都是我玉虛宮的頂梁之人?！毕鰨{的目光一一掃過下面落座的三人，“師弟們無需多譽，我霄峽能坐穩(wěn)玉虛宮掌門之位，全賴二位平日幫襯。至于瓊?cè)A尊駕，護山神獸的地位更不必說，玉虛宮能在眾多修道門派中鶴立雞群，定離不開這‘鶴’的功勞?！?/br>
    “掌門師兄這是說什么話?！鼻柡屠畛邪策B連擺手。

    瓊?cè)A只是玩著手指，安靜地等著看霄峽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護，玉虛宮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現(xiàn)如今玉虛有了些大事，也望諸位能與霄某商榷一二，拿個主意?！毕鰨{朝吳砭點了點頭，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軸呈上來，鋪在案板上，“這位于玉虛山東南峰的桃封嶺，諸位都知曉吧？鐘靈毓秀之地，養(yǎng)出了無數(shù)靈獸靈木，地底下還蘊了豐厚的礦石，我玉虛宮自創(chuàng)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嶺，實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塊寶地。但近來，那紫清殿的屢屢犯境——”

    乾陽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個仗著這幾年有點聲勢就愈發(fā)無法無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搖了搖頭：“那些人，雖說與我們同出道門，但一些事確實做得不厚道。”

    瓊?cè)A聽說過那個紫清殿，這兩百年來新起的一個道家門派，挑釁一樣落址在了玉虛宮旁邊，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獸之一的朱雀做護山神獸。尤其在白澤大哥大限之后，自己這個連神都算不上的鶴妖接替了護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虛宮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橫著走。

    “我叫吳砭去告誡過紫清殿的人，但……”霄峽看了一眼瓊?cè)A，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們有套說辭，不知……”

    乾陽一臉著急：“師兄，你墨跡什么？這里都不是外人，直說罷。”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顫抖。

    事實上，紫清殿和玉虛宮的矛盾早幾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師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發(fā)生被觸犯底線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與屠酒兒在一起，通過她來滅掉青丘狐族，以此‘豐功偉績’來使玉虛宮的名望與紫清殿拉開質(zhì)的距離，穩(wěn)住玉虛宮道門首座的地位。

    畢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門派，第一要務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撐門面也最難殺的首領，就是青丘之國的白狐一家。

    誰殺得了妖尊，誰就一定能獲得道門最高的權力，就一定會為道門萬世傳頌。

    簡曰之，權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正義。

    說來可笑，或許在“除妖”這種事上，“為了天下蒼生”這樣的理由一開始確實是真實且赤誠的，但人類又極度復雜自私，隨著時間的流逝，“除妖”竟已漸漸淪落為道門勢力中爭權奪位的一種手段。當事情性質(zhì)變了，人心變了，道門除妖的標準就不再是此妖有沒有害過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滅掉它能不能帶來更多的附屬價值。

    而現(xiàn)下，霄峽提前了三年開始和門中主心骨商討紫清殿的事，無疑是因瓊?cè)A回來了，且打算長住，霄峽不愿錯過機會，想借她的力量做點什么。

    可是這一次會不會牽扯到屠酒兒呢？

    明漪緊著心提起耳朵。

    “他們說，咱們玉虛宮近來和妖族有染，竟允許與道門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門中，已擔不起道門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獨享桃封嶺那一塊得天獨厚的寶地?！毕鰨{嘆了口氣，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來的禍事，亦屬我的過錯。”

    ……終究和屠酒兒有關。

    明漪閉上眼，咬著牙，一言不發(fā)。

    瓊?cè)A這時開了口：“這我就聽不明白了，與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峽頗為客氣道：“尊駕哪里的話，天下不會有任何一人把您歸到那些目無法紀、為非作歹的妖物一邊?！?/br>
    “但我終歸還是妖?！杯?cè)A笑了一笑，臉上卻無甚感情，“且不正是因為我這個‘妖’接了白澤大哥的位子，才叫紫清殿的覺得玉虛宮沒了‘神’獸傍身，隨隨便便捏個理由就可在您臉上踩一腳？”

    “……”霄峽欲言又止，無可辯駁。

    “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無需所有禍事都讓一只小狐貍頂包?！杯?cè)A一伸手，攤開的桃封嶺地圖便飛到了她的手上，“桃封嶺的事我親自去解決，掌門無需勞心了?！?/br>
    明漪清楚，師尊本來目的應是沖屠酒兒去的，想在她身上做點文章，進而在青丘屠家身上再做文章，但沒想到瓊?cè)A竟然如此偏袒，還自己把桃封嶺這事攬了下來?？伞锨宓畹穆闊┖沃故翘曳鈳X這一件，大小瑣事多了去了，瓊?cè)A到底管不完，這個解決辦法絕對不是師尊最想要的。

    但瓊?cè)A都這么說了，霄峽心下也多少明白了瓊?cè)A和青丘一家應是有私交的，不可能再叫她去對付屠酒兒和屠蒼，只得順著臺階先下了。

    “如此，便有勞尊駕了?！?/br>
    “還有旁的事么？沒有就散了吧?！杯?cè)A端的一副主人模樣，直接替霄峽拿了決定。

    霄峽只得應著瓊?cè)A的話點頭：“散了吧。”

    明漪早上本就跪了幾個時辰，這一下又跪了許久，往起爬的腿直打哆嗦。不想剛別起一條腿，就又聽到瓊?cè)A涼悠悠的一句：“叫你起來了么。”

    明漪愣了一愣，緩緩抬頭看向瓊?cè)A。

    “我看你跪得挺舒服，便一直跪著吧。等明日早課結(jié)了，你再起來也不遲。”瓊?cè)A不淺不淡地看著明漪，依舊是不著感情的平和語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