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雅眼中含淚：“不要說了！”

    姬稷氣定神閑，緩聲：“這些話本來不該由孤說，只因你是夏天子的女兒，是殷王室恩人的女兒，所以孤才要親自將這些話告知你?！?/br>
    伯雅心亂如麻，她不想再聽，她要離開，剛起身，帝太子冷戾的聲音擲來：“你在鳳城養(yǎng)的三十萬將士，已經(jīng)收編為殷軍，日后你不必?fù)?dān)心沒有守衛(wèi)護身，殷王室會派出一隊精銳之兵護你左右。”

    伯雅一下子跌回軟席，她捂著胸口，臉色蒼白：“你，你說什么？”

    姬稷：“多虧雅公主離開鳳城，孤才能順利收編那些將士。”

    伯雅舌撟不下。鳳城的將士是她最后一道底牌，是她手中最重要的籌碼，她苦心經(jīng)營了數(shù)年的堡壘，竟然一下子坍塌了，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端倪，令人措手不及，怎么就成這樣了！

    不，不，不可能！殷王室絕不可能知道她暗中養(yǎng)兵的事！他一定是在誆她！

    “你撒謊！”伯雅怒火攻心，不顧一切地朝姬稷撲過去。

    姬稷輕巧一閃，伯雅摔倒在地。

    “你瞧這是什么?！奔ю男渲腥〕鲆淮⒎?/br>
    是鳳城三十萬將士的調(diào)令。

    “你若不是一心往孤面前湊，興許還能將這虎符多留一陣子?！?/br>
    伯雅看清虎符的樣式，呆若木雞。她徹底崩潰，狼狽倒在地上，大哭起來：“你們早就想好要騙我來，你們早就設(shè)下陷阱騙我離開鳳城！”

    姬稷不想被冤枉，他好心告訴她：“你剛招募到一萬將士的時候，殷王室就知曉了?！?/br>
    伯雅一怔，哭得更大聲：“不可能，不可能！”

    姬稷見她哭得可憐，本不想管她，可偏偏又想起方才趙枝枝對伯雅的祝愿。

    他淺嘆一口氣，拿過案上的巾帕遞到她手里：“你放心，養(yǎng)兵的事，殷王室不會同你計較，你父親的遺愿，殷王室一定會做到，他的遺愿里，除了天下之外，還有你。”

    伯雅哭聲忽止，呆呆問：“還有我？”

    “你父親希望你能夠平安一生，嫁給你喜歡的人，做你自己喜歡的事，不必為世俗所束，不必為權(quán)力所憂，做一個富貴閑人。”姬稷添一句，“只要你愿意，你將永遠(yuǎn)是殷王室最尊貴的帝公主?！?/br>
    伯雅愣愣坐在地上，屋里就剩她一人，姬稷早已離去。

    她想起過去的事，想起小時候父親被夏舊貴們逼得往角落里縮的樣子。

    父親臉上，鮮少有笑容。

    他總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抬不起頭，直不起腰，他穿著天子袍服，卻像個被施舍的乞丐，將他當(dāng)做乞丐的人里，有夏舊貴，有各諸侯國的國君。

    可是這其中，似乎從來沒有殷王室。

    父親提到殷君，他的眼睛會亮起來，佝僂的后背挺起，指著天空的北面，說：“得一知己，猶如新生?！?/br>
    或許她早就明白父親說的知己是誰，但她不愿去想。只要不去想，她就可以從失去父親失去一切的痛苦中脫身而出。

    可是現(xiàn)在，她還能繼續(xù)仇視殷王室嗎？

    她自以為縝密的計劃早就被看透，他們看在王父的面子上，才任由她在眼皮底下胡來。

    伯雅哀慟地閉上眼，數(shù)年來支撐她堅強下去的信念轟然破滅，她不知道自己以后還能做什么，還要做什么。

    忽然有人握住伯雅的手。

    她睜開眼一看，是烏夫人。

    “雅兒?！睘醴蛉藶樗翜I，“莫要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伯雅苦笑：“好不了，我已不戰(zhàn)而敗。”

    烏夫人其實并不喜歡那些勾心斗角的權(quán)謀，因為伯雅費心鉆研，所以她總是附和。

    但她僅僅也只會附和而已，她更喜歡伯雅同她一起看書作詩。

    烏夫人：“我們回鳳城，你喜歡打仗，我們便招兩支護衛(wèi)，像兩軍對陣那樣，天天讓他們打?！?/br>
    伯雅哭笑不得：“我并不喜歡打仗?！?/br>
    烏夫人：“那、那就做別的！一件件試，總能找到讓你高興的事！”

    伯雅悵然，她看著眼前為自己擔(dān)憂的烏夫人，想起過去在鳳城的歲月。

    那段歲月，并不完全都是神志不清的仇恨。也曾有快樂。

    她并非沒有親人。除了王父，她還有表姑母。

    伯雅伏進(jìn)烏夫人懷中：“表姑母，我跟你回鳳城，我們明日就回去?！?/br>
    烏夫人歡喜應(yīng)下：“好。”

    第143章 一更 二更

    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晚。雪融了, 風(fēng)停了，帝臺的迎春花還是沒有盛放。

    趙枝枝已經(jīng)學(xué)會作詩了, 她為梅花做了一籮筐詩，迫不及待為其他花作詩。

    去年從商人手里買下的新奇花種，早就種遍云澤臺，趙枝枝每天都盼它們開花。冬天過去了, 盼來了春天, 花卻悄無聲息。著實讓人焦心。

    “我是不是上當(dāng)受騙了？”趙枝枝懷疑自己買到了假的花種, 她悄悄尋問家令。

    再沒有比家令大人更會買東西的人，世上最狡猾的商人也不能騙過家令大人的法眼。趙枝枝十分后悔當(dāng)初買花種的時候, 沒有讓家令大人替她挑。

    家令吹吹小胡子, 趙姬有沒有被商人騙過, 答案是肯定的。趙姬總是從商人手里買一堆貨不對價的東西，什么新鮮好玩她就買什么, 她不但自己玩，她還買了送給太子做禮物。

    饒是太子見多識廣, 也做不到回回都能辯出趙姬送的小玩意是什么東西。

    太子辨不出, 趙姬便會告訴他答案，這些答案全是商人賣東西時的托詞，有些是對的, 有些是騙人的，那些騙人的，太子從不挑破，因為趙姬很滿意她買的小玩意。

    太子雖然不挑破, 但是不代表他容忍那些商人。

    騙過趙姬的商人，全都人間蒸發(fā)了。

    久而久之，也就無人敢騙趙姬。趙姬買的那些花種，或許會有一兩顆壞死的種子，但絕不可能全都種不出花。

    云澤臺的花為何不開，其中緣由，家令是清楚的，但他暫時不能告訴趙姬。

    “再等等，興許一夜之間全開了?！奔伊畹?。

    趙枝枝郁悶地指著光禿禿的地：“可是它們連芽都沒發(fā)，怎么可能一夜之間全開花？”

    家令指向趙枝枝后方：“瞧，誰來了？”

    趙枝枝看過去，是太子回來了，他身后跟著兩個人，是趙朔趙姝和趙夫人。

    趙朔和趙姝來過云澤臺幾次，算不得稀客。

    但趙夫人，卻是第一次來云澤臺。

    三個趙家人同時做客云澤臺，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大室。

    趙枝枝坐在太子身側(cè)，長案那端，趙夫人頗為拘謹(jǐn)，趙朔兄妹倆怡然自得，趙姝不停沖趙枝枝眨眼。

    趙枝枝拋媚眼拋回去，高興地伏在太子肩膀咯咯笑。

    趙夫人緊張地揪趙姝衣袖，讓她不要逗得趙枝枝胡鬧。趙姝悄聲說：“娘，枝枝在云澤臺一直都這樣，不算胡鬧?！?/br>
    趙夫人瞄瞄對面端坐的太子，太子似乎早就習(xí)以為常趙姬見客時的隨意慵懶，他端的一副威嚴(yán)架勢，和趙姬說話時，聲音卻萬分溫柔：“有事要同你商量?！?/br>
    趙枝枝：“我就知道，肯定有重要的事，說吧，什么事？”

    姬稷：“是關(guān)于你的姓?！?/br>
    趙枝枝緊繃起來：“我的姓？”

    她一下子想到趙朔近些日子在朝中的地位提升，趙朔又替殷王室從趙國手里要了六座城池，隔壁魏國也被趙朔誆了三座城池，外交內(nèi)政，趙朔皆大有作為，如今人們提到趙大夫三個字的次數(shù)，快要趕上季衡季大夫。

    一個人但凡成為重要人物，就會有人盯上他的出身他的家人。

    她現(xiàn)在是寵姬，興許會有人覺得兄長的地位是她要來的，而不是兄長自己搏回來的。她冠了趙姓，卻沒有入趙家族譜，要是有人以此為理由，要求趙家收回姓氏，趙家是無話可說的。

    她是不是以后不能再姓趙了？

    趙枝枝鼻子一抽，往姬稷肩膀貼得更緊。她下意識去尋他袖下的手牽住。

    就算她沒有趙姓，她還有字，有太子為她取的字。

    太子為她取的字，誰都不能奪走。世俗禮制也不能。

    姬稷一眼瞧出趙枝枝在想什么，他握緊她的手，“你這個趙，要改成真正的趙?！?/br>
    趙枝枝困惑：“改成真正的趙？”不是要去掉她的姓？

    姬稷：“趙夫人有話要對你說?！?/br>
    趙枝枝看向趙夫人。

    “趙姬、趙姬可愿……”趙夫人唯唯諾諾出聲，緊張地望著趙枝枝：“可愿做我的女兒？”

    趙枝枝一愣。

    趙夫人：“朔兒姝兒同我商量過了，只要我成為你名義上的生母，就可以光明正大將你記入趙家族譜，外人再也不能說你是樂奴的女兒，你不再是半奴，而是和姝兒一樣的貴族女子。”

    短暫的震驚，趙枝枝恢復(fù)神智，她冷靜地問：“那趙家怎么辦？你們怎么辦？”

    半奴改做貴族，沒有哪個家族會這樣做。

    倘若這樣做了，會被所有人唾罵嘲笑。

    趙夫人道：“我不愛出門，無論外人說什么，我都聽不到?！?/br>
    趙姝：“我現(xiàn)在有錢有孩子，玩孩子都玩不過來，哪有功夫理會旁人？”

    趙朔：“你莫要為趙家擔(dān)憂，趙家有我，該怎樣就還是怎樣?！?/br>
    趙枝枝眼角一紅，既感動又心酸，嘴里喃喃：“我現(xiàn)在就很好，不需要做什么貴族女子，我知道自己是誰，無論是半奴還是貴族，我都是趙枝枝?！?/br>
    趙姝大大咧咧跑過來將趙枝枝從太子身側(cè)拉開，她自己抱住她：“枝枝，做我的親meimei吧，我想和你做同父同母的姐妹，我的母親就是你的母親，若是外人問起，你就大方地告訴她們，你從小就是我的親meimei，是我一母同胞的meimei，什么半奴，那都是他們記錯了！”

    趙枝枝眼睛酸酸澀澀：“阿姐，為何這樣做？”

    趙姝輕聲：“因為我們想讓你擁有更好的東西?！?/br>
    趙枝枝看向姬稷，她知道，一定是他示意趙家人這樣做，所以趙家人才會有此舉動。

    趙家三人在云澤臺留到天黑，大家說說笑笑，有意逗趙枝枝開心。用過夜食，姬稷派人送他們回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