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她抿了抿唇，明明是早就做好了的決定，不知為何，被洛子衿挑出來之后，她卻仿佛一時間心里有些發(fā)虛。

    好像她偷偷做了什么背叛別人的事情一樣。

    用了幾分力氣強壓下心里那些莫名的慌，她穩(wěn)了穩(wěn)情緒，快速地點了點頭，直接承認(rèn)：

    “嗯?！?/br>
    洛子衿聽了她的話，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痕跡，只是視線一矮，盯著那合同的標(biāo)題，不咸不淡地繼續(xù)問道：

    “為什么？”

    程悠悠悄悄在心底吹了個小氣球，吹鼓了自己的勇氣，語氣平常地接道：“我就是覺得，主播挺適合我的?！?/br>
    洛子衿沒再吭聲。

    垂著眼眸站在那兒，側(cè)顏妍麗如夏花，無聲息就能吸引著翩翩蝴蝶往她那兒湊去。

    就在程悠悠以為她會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不借著這次的機會跟她一起在娛樂圈發(fā)展的時候，洛子衿卻出乎她意料的，不再問了。

    反而說起另一件事：“有多的毛巾嗎？我也去洗個澡?！?/br>
    程悠悠：“嗯？啊、有?！?/br>
    她在房間衣柜里翻出一條上星期新買的，還沒用過的毛巾遞給洛子衿，想了想還借了她一條還沒穿過的睡裙，之前洗完晾干了本來今晚打算穿的，又跟她進(jìn)了浴室說明熱水和冷水怎么放，最后才出來。

    不知道為什么，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之后又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樣子真像是一只烏龜，而洛子衿就像是天上的太陽，她有曬太陽的需求，卻也怕陽光太烈讓自己曬傷了。

    只要洛子衿不步步緊逼，讓她有縮回殼里的機會，她就覺得舒服極了。

    恨不得能這樣一輩子，能時時刻刻在想看到太陽的時候就出來，想躲的時候就在自己堅固的硬殼小屋里待下去。

    ……

    浴室里。

    花灑放出簌簌水聲，洛子衿伸手試了試水溫，思緒卻依然牽掛在剛才的事情上。

    程悠悠那句話依然回響在耳邊——

    我就是覺得，主播挺適合我的。

    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心想，究竟是要經(jīng)歷過怎么樣的傷痛，才會讓一個人放棄追逐自己的夢想，轉(zhuǎn)而安于目前的生活呢？

    久遠(yuǎn)的記憶中那個說起夢想就會滿是憧憬，甜得像是日光下的棉花糖一樣的聲音猶在耳畔：

    “同桌，我現(xiàn)在少吃到的rou，都是為了攢以后富貴了的大魚大rou??！我一定要成為那種‘不管我多胖都還有人喜歡我’的偶像！”

    “那你怎么不現(xiàn)在就試試？”當(dāng)時的她反問道。

    那人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臉頰上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消不下去的嬰兒肥：“不行不行，我現(xiàn)在還是要先靠臉和身材吃飯的！”

    “哦，那萬一你到時候紅了還是得節(jié)食怎么辦？其實現(xiàn)在很多女明星看著身材好，都是靠節(jié)食保持的，不管再紅都這樣?！奔依镉腥嗽诮?jīng)紀(jì)公司，洛子衿多少對這行有點了解，不遺余力地潑她冷水。

    當(dāng)時旁邊那人糾結(jié)了好久，臉都快要皺成了苦瓜。

    最后不情不愿地說出一句：“那……節(jié)就節(jié)吧……反正，還是能當(dāng)明星，能被好多人喜歡比較重要?！?/br>
    說完之后又自顧自地樂了起來，跟洛子衿笑著比劃道：

    “誒嘿，一想到以后可以在自己喜歡的事業(yè)里拼搏，我就開始對未來生活充滿期待了?！?/br>
    洛子衿再次睜開眼睛，那些幻象和聲音都盡數(shù)消失，將她拉回現(xiàn)實里來。

    溫?zé)岬乃?，微涼的瓷磚，浴室里慢慢蒸騰起白茫茫的淺淡霧氣。

    洛子衿慢慢地褪去身上的衣服，想要讓自己的大腦放空一下，然而那些回憶只是暫時地放過了她，很快就又卷土重來。

    “同桌，你長得這么漂亮，你要不要考慮以后和我一起當(dāng)明星啦，我們可以組個雙花組合出道哈哈哈！”

    “同桌同桌，來我先給你簽個名，以后萬一我發(fā)達(dá)了你這本子就很值錢了！”

    “同桌嗚嗚嗚嗚你人那么好，天天教我數(shù)學(xué)題，以后進(jìn)娛樂圈了我該怎么找第二根大腿去抱?。恳荒愀乙粔K兒來吧？”

    ……

    洛子衿抬手關(guān)了花灑，水聲驟停，而那不斷在耳邊響起的聲音也跟著一并消失不見，還了她片刻的安寧。

    容顏比起當(dāng)年出落得更加漂亮的女人睜開雙眼，漂亮如黑曜石一樣的雙眼里露出片刻的茫然，很快又重新恢復(fù)了清明和冷靜。

    她抬手去擠架子上的沐浴露，慢慢地舒出一口氣，為自己終于擺脫了耳邊嘰嘰喳喳麻雀似的‘同桌’而感到輕松。

    然而心底涌上來的卻是失落，她知道自己與對方錯過的這八年當(dāng)中，究竟丟了一個怎么樣的寶貝。

    這個念頭讓洛子衿耿耿于懷，甚至覺得胸口悶了一塊石頭，堵得怎么都順不過來，最后也只能對自己妥協(xié)著說道：

    沒關(guān)系的，洛子衿，你們之間的時間還長著呢。

    總有一天，你能將那人再一點點地拉回身邊。

    ……

    程悠悠這只小烏龜還不知道，在洛某人的心里，已經(jīng)打算讓她變品種成為只能繞著太陽轉(zhuǎn)的向日葵，她這會兒正在思考一會兒睡覺的事情。

    上次姨媽親戚造訪時，對方貼在自己背上的溫度忽而又從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連小腹都跟著微微發(fā)熱，好像對方那軟而暖的掌心從未挪開。

    程悠悠坐在書桌前，捧著自己的腦袋使勁搖，無聲吶喊道：

    啊啊啊程悠悠你醒醒！那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快給我清醒點！人家有對象了！有！對象！

    然而有些時候，這些妄念就像是花園草叢里冒出來的雜草，頗有些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勁頭，怎么都趕不走，讓程悠悠郁悶地從坐在椅子上的樣子最后變成在床上像卷手卷一樣從這頭滾到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