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默默看了遠(yuǎn)處半晌，下樓離開。

    晏沉回到太子府。一進(jìn)門，身體頹然倒下。

    白狐瞬間沖到他身邊，化形一瞬，擋勢緩沖，晏沉倒在鄢枝懷里——下一秒，白衣美人又瞬間化作白狐，一人一狐撲在地上。

    但因有這一抱，晏沉落地綿軟，未曾受傷。

    他喘息一下，坐起來。

    狐貍朝他擔(dān)憂一叫。

    晏沉將其抱起，道：“無事?！鳖D了頓道，“鮫人潛水欲逃，情急之下運(yùn)功捉之，身體一時不受，緩一陣就好?！?/br>
    狐貍放下心來。

    晏沉六日前還在陽城，二人俱是重傷之身，按理說此刻不該出現(xiàn)在楚都。

    此事多虧鄢勿幫忙。

    鄢勿狐身巨大，正好可駝一人；且他速度極快，遠(yuǎn)超鄢枝，故三日便抵達(dá)楚都。

    時機(jī)恰好，晏沉正好趕上。人證物證俱在，熹帝怒不可竭。

    琉尾洲受此重創(chuàng)，短時間內(nèi)應(yīng)不敢再輕舉妄動。晏沉也正好趁此機(jī)會，可好好修養(yǎng)一陣。

    晏沉將今夜之事說了一遍，狐貍以嗚聲回應(yīng)。

    晏沉緩緩摸著她皮毛，半晌道：“你明白過來嗎？”

    狐貍藍(lán)藍(lán)的眼睛靜靜看著他，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明白了幾點(diǎn)？”

    狐貍爪子在他手上按了三下。

    晏沉一頓，握她爪子的手一緊。都明白了。

    他看著她：“我……”聲音啞住。他還是心虛了。

    狐貍的爪子再次在他手上拍了拍。

    晏沉愣了一下。

    狐貍眨了眨眼睛，再次按了三下。

    晏沉沒懂。

    狐貍垂下頭，又按了三下。

    晏沉沒說話。

    狐貍腹腔微鳴，小聲嘰了一下，又按了三下。

    晏沉嘴角微勾。

    狐貍見他還未出聲，心里困惑得緊，他什么時候這么笨了？她盯著他的手，略略生氣地又按了三下。

    最后一次，不明白就算了。

    一個吻落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晏沉聲音帶笑：“我知道了?！?/br>
    狐貍瞅他一眼，知道自己中了計，生氣咧嘴，腹腔中發(fā)出威脅鳴聲。

    晏沉看著她，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他握住她的爪子，捏了捏，目光深深，“以后不會了?！?/br>
    狐貍嗚一聲。

    皇帝冬獵，是晏沉引蛇出洞的引子。

    熹帝□□熏心，極端寵愛妘畫妘詩二女，晏沉恐釀大禍，故將計就計讓皇帝出宮。

    琉尾洲心急，露諸多馬腳，晏沉默默搜集證據(jù)，讓熹帝親手抓到人證物證。

    事關(guān)紅淵，且對方已了解得夠多，熹帝即便再寵愛二女，也絕不敢拿紅淵兒戲。

    ——此一點(diǎn)。

    情毒解藥已出，需其血沖服，晏沉若要救情獸一族，必定要去陽城。平日晨昏定省，身份多不自由，只有皇帝出宮，無暇顧他，晏沉才能裝病悄悄外出。

    ——此二點(diǎn)。

    最后一點(diǎn)——他故意露出破綻，讓鄢枝追來。

    他沒有表現(xiàn)的那么無辜。

    晏沉是計劃好的——故意讓她誤會，先誤會，后揭示，情感劇烈起伏，引鄢枝愧疚。

    如此，才能趁勢和好。

    晏沉鎮(zhèn)定自若去冬獵場抓妘畫妘詩二女時，狐貍心中已有疑慮。

    今日晏沉說完宮中之事，她漸漸明白過來。

    她是了解晏沉的。

    三點(diǎn)猜得分毫不差。

    他為第三點(diǎn)心虛。

    鄢枝也猜到了。

    她按的三下，是答案。

    他曾說：“夫婦之間不說對不起，說我愛你。”

    曾經(jīng)，明明是她做錯了事，沖動之下傷害了他。他說：“我愛你?！?/br>
    此刻，晏沉的對不起尚未說出口，鄢枝按三下——我愛你。

    我愛你，是對不起，也是沒關(guān)系。

    晏沉閉上眼。

    被愛著的人縱容，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

    “因?yàn)檑成彛以鴺O惡情獸一族。”晏沉平靜開口。

    狐貍看著他。

    這幾日她好好想了一下族內(nèi)之人，也想了鄢勿曾經(jīng)給她的宮內(nèi)人名單，沒有叫鄢蓮的。

    “鄢蓮是皇帝成為太子時抓的情獸。每一任太子剛得知情獸一族秘辛?xí)r都很好奇。”他的手放在她背上，“皇帝就把鄢蓮養(yǎng)在了身邊，后來，又結(jié)了契?！?/br>
    “鄢蓮愛熹帝。”

    “小時候我以為她對我好，是愛屋及烏?！?/br>
    “后來才知道，她只愛熹帝?！彼抗獯瓜?，“愛到受不了熹帝愛其他任何人?！?/br>
    包括父親愛兒子。

    晏沉想到熹帝，頓了頓，父子之情，不說也罷。

    “那日的夢你也看到了?！标坛恋?，“血霧雖不傷我，但四身饕餮中央的血洞里是血針，我一進(jìn)去，就被萬針穿心?！?/br>
    狐貍一抖。

    “好在血針穿過身體，對我不起作用，除了疼，沒有其他問題?！?/br>
    五歲的孩子被萬針穿心，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一晚上，疼，已經(jīng)夠了。

    “血洞里能聽到百年前紅淵大戰(zhàn)的聲音。”

    狐貍坐直了，直直望著他。

    “我原本想待你能恢復(fù)人形再說此事。”他嘆一聲，“此刻又覺得早說晚說都一樣?！痹缯f，還能讓鄢枝多考慮幾日。

    “紅淵不能打開?！彼粗?。

    一人一狐四目相對。

    狐貍往后退了一步。

    然，僅僅只有一步。她立在他腿上，沒有動。她在等他的理由。

    短短幾日，她進(jìn)步神速。

    “紅淵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标坛撩虼?，“那個世界沒有人類。”

    狐貍湛藍(lán)的眼睛一縮。

    “百年前紅淵突現(xiàn)，是紅淵里面的世界發(fā)生了一場神魔大戰(zhàn)。里面的神毀天滅地，將世界捅了一個窟窿。一部分神修補(bǔ)窟窿的時候，不慎被吸卷進(jìn)了我們這個大陸。創(chuàng)造你們的鄢道長，是其中之一。”

    “來此大陸的一共是九位神?！?/br>
    “兩個世界的神里外合力，欲共同修補(bǔ)紅淵窟窿。”他垂眼，“但這個世界什么靈力神性寶物都沒有，九位神力不從心，只能暫時控制住紅淵不擴(kuò)大，另想它法?！?/br>
    狐貍看著晏沉，雖然他表情淡淡，一如往常，但狐貍能感覺到他情緒沉了下去——

    “九位神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人血可以修補(bǔ)紅淵，一次性死的人越多，他們控制紅淵就越容易——只要人數(shù)達(dá)到某個點(diǎn)，他們便能將窟窿堵住。”

    “當(dāng)時天下大亂，諸侯紛戰(zhàn)，各路勢力此起彼伏，幾個神告訴所有稍微強(qiáng)大一些的諸侯國說，只要有人愿意獻(xiàn)上他的子民軍隊，窟窿封成之日，神就幫他成為天下霸主?！?/br>
    “十幾個諸侯國，只有四個諸侯王信了?！?/br>
    狐貍的爪子抓起來，她已經(jīng)猜到是哪四個諸侯王了。

    他的眼睛黑沉沉一片，“人，烏鴉鴉的人，一群一群，前仆后繼，沒完沒了似的被卷進(jìn)紅霧里……有人想逃，一轉(zhuǎn)身，就會被后面的人撲著倒進(jìn)紅霧，尸骨無存?！?/br>
    她突然明白了他喜靜的原因。

    五歲，不僅要被萬針穿心，還要目睹如此慘烈之景，聽萬民哀嚎，并且毫無拒絕能力。

    晏沉能活著，已然是奇跡。

    “最開始，效果顯著，人越多，九位神控制著窟窿越縮越小。”

    “但后來，過了某個點(diǎn)以后，大量的人只能起一點(diǎn)點(diǎn)作用，窟窿似乎再也變不小……”

    “而那時九位神靈力已到枯竭邊緣，若他們繼續(xù)耗下去，九位神或許會永遠(yuǎn)留在這個世界?！?/br>
    “他們選擇離開。”

    “他們控制住紅淵，分別留了一縷神識。九縷神識交織在一起，就形成了四身饕餮。四身饕餮便從那時起，一直控制著紅淵入口?！?/br>
    一人一狐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