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酒樓會聯(lián)合推出中秋賞月宴，從引仙樓到望江樓，中間半條長街，到了中秋當日，會臨街擺上流水席。

    寓居者、流浪者、各原因難以團圓者，至街頭引仙樓付五十文，便可進街流水席任吃，同素不相識的人坐一起喝酒聊天，度過一個熱鬧的中秋。

    有家團圓者，也可在酒樓內定雅間雅座，聽歌賞曲，聞桂賞月。

    從引仙樓到望江樓這一帶，正是楚都民間賞月最好的地方，故這中秋賞月宴每年都辦得很好。

    梨胭說想去，東山便訂了望江樓最高一層臨江的包間，一行人都去。

    然這一天上街的人太多，密密麻麻，接踵磨肩，一行人幾下就被擠開了。

    棠籬和梨胭沒有牽手，被擠分開的時候棠籬伸手抓她，梨胭看著那只修長的手，沒有牽上去。兩個人眨眼湮沒人群。

    片刻后，一抹白光倏爾一閃，消失在長街盡頭，棠籬不知何時站在某酒樓頂，他看著白光消失的方向，沒有追去。

    梨胭和棠籬前后腳到達望江樓，東山一行人已在上面等了一個時辰，寶寶正在和烏鋒下五子棋，樓下推杯交盞，人聲嘈雜，熱鬧非凡。

    鄢月望著月亮，手邊已空了一個酒壺。她看過來，笑道：“你倆果然過二人世界去了?！彼髦凵婕?，只露出一雙水波瀲滟的眼睛，因為喝了酒，眼尾熏紅，較平日里多了三分桃色。

    梨胭瞧了對面一行做作吟詩的書生一眼，回：“沒有?！?/br>
    鄢月懶得聽她狡辯，目光掠過對面一群書生，朝其中一個眨了眨眼。

    突然，她眼睛一亮，連酒杯倒了也一點兒不在意，拉過梨胭，指了指對面最里某角落一人，“謫仙！”

    梨胭瞳孔一震。

    棠籬目光落在她身上。

    鄢月嗅了嗅，揉揉鼻子再嗅了嗅，倒在梨胭身上，暈乎乎道：“你幫我聞聞，那人長得太好看，是不是情獸。”鄢月喝多了酒，鼻腔里全是酒氣，再加上此刻各種味道駁雜，身邊還有兩只情獸，太難嗅了。

    人群已徹底擋住那人，梨胭垂眼，“你喝多了?！?/br>
    “嗯？”她瞇瞪著眼望去，人果真不見。她嘆息一聲，又喝了一杯，“我想象力這么超絕嗎？能想象出這樣好看的男人？”

    梨胭沒有答話。

    一群人坐下吃飯，寶寶瞧了棠籬、梨胭一眼，準備好的中秋小故事突然就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只默默啃雞腿。

    東山道：“寶寶要講嫦娥奔月的故事嗎？”

    寶寶一愣。他立馬反應過來，點頭如蒜，“梨胭jiejie，你知道嗎？”

    梨胭不知道，她搖頭。

    “這要從后羿射日說起?！睂殞毞畔码u腿，“傳說上古時候天上有九個太陽，曬得大地寸草不生，英雄后羿神功射日，天上于是只剩下如今一個太陽。西王母感念他對人間做的貢獻，就賜給他一枚長生不死、飛升成仙的靈藥?！?/br>
    “這是嫦娥奔月的故事背景——后羿射日?！?/br>
    梨胭漫不經(jīng)心聽著，目光似有似無向對面酒樓掠去。

    “然后呢，后羿有一個妻子，名叫嫦娥，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兒，二人非常相愛?！睂殞毴滩蛔】辛艘豢陔u腿，咽了又道，“靈藥只有一顆，后羿舍不得離開嫦娥，就把靈藥鎖起來，沒有吃?！?/br>
    “但是后羿的屬下覬覦此藥，某天就趁后羿不在家，威脅嫦娥交出，嫦娥不想壞人得逞，沒有辦法便把靈藥吃了。”

    梨胭目光轉回來，“然后呢？”

    “然后嫦娥就成仙了呀。”寶寶道，“但她成仙了也舍不得后羿，便在離人間最近的月宮住了下來，日日望著人間?！?/br>
    梨胭看向棠籬，輕聲問：“那后羿呢？”

    “后羿悲痛欲絕，朝天尋找嫦娥身影。”寶寶小手一指，指著月亮上的陰影道，“他看見月亮皎潔明亮，隱隱有人影，很像嫦娥，便知道嫦娥去了月亮上，便癡癡望著月亮，殷盼團圓?！?/br>
    鄢月笑道：“這嫦娥可真是又傻又笨，后羿為了她都不吃了，她為了不讓壞人得逞，竟然自己吃了。這壞人吃就吃了，他飛升成仙正好，人間還少個壞人，什么破故事！”她看向梨胭，“你說是不是？”

    梨胭道：“她確實傻。如此傻人，便做了如此決定。決定既做，便只能如此?！?/br>
    棠籬看著她，“可以不必如此?！?/br>
    梨胭看著他，“然而已經(jīng)如此?！?/br>
    二人對視。

    下一瞬間，梨胭腰一軟，靠近棠籬懷里。

    東山眼觀鼻，鼻觀心，盯著筷子。

    烏鋒常年熟視無睹。

    寶寶嘻嘻一笑，對梨胭做了一個鬼臉。

    梨胭被迫趴在他懷里，耳朵通紅，眼里射出火光。

    下一瞬間，她伸手環(huán)住棠籬的腰。

    棠籬柔聲道：“好好的撒什么嬌?！?/br>
    梨胭眼波如水，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棠籬拍拍她。

    兩個人真是新婚燕爾，羨煞旁人。

    鄢月一聲大叫，驀地站起來，“是他！”半邊身子掉在欄桿上，“梨胭快來看，不是我幻覺！”

    梨胭目光一閃，沒有動。

    棠籬眼神一暗。

    下一瞬間，鄢月重心不穩(wěn)，直直栽下去，“啊——”

    一青衣男子足尖輕點，衣袂飛揚，先擲出一青玉長蕭，狠狠攔了一下，隨即飛身接住，穩(wěn)穩(wěn)旋至地面。

    鄢月勾住他脖子，醉醺醺笑道：“你既然救了我，那我就是你的人了?！?/br>
    老天有眼，竟然讓他接住她。

    他微不可聞朝上看了一眼，將她放下，“姑娘說笑了?！?/br>
    鄢月湊到他耳邊，“一晌貪歡，不要你負責?！?/br>
    青衣男子轉身即走。

    此刻棠籬一行人下來，東山拱手道：“感謝公子出手相救?！?/br>
    青衣男子目不斜視，略微頷首：“舉手之勞?！北阋僮摺?/br>
    棠籬道：“中秋佳節(jié)，公子孑然一身，如若不嫌棄，或可一同賞月?！?/br>
    梨胭一愣。

    鄢月心中竊喜，暗叫一聲——做得好！

    青衣男子同棠籬對視，半晌道：“那就打擾了?！?/br>
    一行人重上酒樓，小二撤掉殘羹冷菜，又上了一些新的。

    棠籬舉杯，問：“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陶黎。”

    “在下棠籬。”

    兩個人名字讀音相似，旁人頓了頓。

    “倒是緣分。”陶黎道。

    “確是?！碧幕h神色如常，“陶公子哪里人士？”

    “錦城?！?/br>
    “錦城沃野千里，富足豐饒，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br>
    “比不上楚都繁華富庶，人杰地靈?！?/br>
    “不知陶公子此次來京所為何事？”棠籬頓了頓，“在下或可助其一二。”

    陶黎一身青衣，清冷孤絕，像天上瑤池邊一株與世隔絕的青竹，“找人?！?/br>
    “找到了嗎？”

    “找到了?！?/br>
    “恭喜?！?/br>
    房間里一瞬間靜下來。

    鄢月瞧著陶黎，接著問道：“找的誰？你夫人嗎？”

    陶黎垂眼：“不是。”

    鄢月嫣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又問，“陶公子準備在楚都呆多久？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陶黎的目光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掃過梨胭，落在棠籬臉上，道：“帶他/她回家?！?/br>
    “那順路帶上我吧，我想念錦城的肘片?？珊?？”

    “好。”

    一頓飯吃完，一群人與其作別。

    擦身而過的時候，棠籬聞到淡淡的仙人草味道。

    他腳步一頓，“陶公子種仙人草嗎？”

    仙人草乃一種珍稀藥草，香味清淡持久，大多為醫(yī)者所種，平常難見。

    “不種。”

    “冒犯?！?/br>
    “無礙?！?/br>
    一群人回到懸月別莊，棠籬和梨胭一前一后回了房間，二人沉默著一里一外。

    燈熄，房間里一片黑暗。

    沒過多久，梨胭身體一動，鉆進棠籬懷中，梨胭咬唇，月光照在她又氣又羞的臉上。

    棠籬摸過她的臉。

    梨胭心慌氣短，“……睡、睡覺?！?/br>
    二人四目相對。

    棠籬目光沉沉，梨胭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