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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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板暗暗打量他一眼,心里撈不準,又雙手奉上一信,道:“此乃先生回信。” 棠籬接過,“有勞?!?/br> 第五章 福禍相倚 教書先生平日對人便不咸不淡,疏離克制,蘇老板原本將其歸結為文人的酸腐清高,如今多知道點兒什么,越看心下越驚,越看越覺得棠籬是深藏不露之人,頗有臥龍諸葛的感覺。 他笑了笑,越發(fā)恭敬:“先生高才,小人眼拙,平日里若有失禮之處,大人不記小人過,海涵海涵?!?/br> 棠籬之前的信是寄給王守業(yè)的,也就是王鄉(xiāng)士之孫。會澤縣戮殺野禽的風氣由他而起,自然要從源頭上解決。 王鄉(xiāng)士在會澤縣聲望極高,子孫又爭氣,錢、權俱盛,可以說是這個地方一號人物。 他若想保小狐貍,藏是藏不住的,躲也沒地方躲,搶更是搶不過。一不小心,還會被群起而攻之,既不受整個會澤縣獵戶們待見,也得罪王家,隨時有喪命可能。 敵人若還沒有成為敵人,那就永遠別成為敵人。 不僅不要成為敵人,還要做敵人的座上賓。 王守業(yè)想要的,不過一份差事,這差事,不是非進獻珍禽奇獸才可得。 王守業(yè)的回信如他所料。 桌子上的禮單,不是蘇老板的,是王守業(yè)的。 棠籬打開禮單,圈了幾個,也不清點,將禮單推給蘇老板,道:“一路風塵,多勞蘇老板上心,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蘇老板打開一看,更覺得教書先生清風道骨,有世外高人之姿,高高興興恭恭敬敬收下禮單。 “日后若有跑腿冗雜之事,蘇某愿意代勞。” 棠籬微微頷首。 二人又不痛不癢說了些其他事情,蘇老板總想旁敲側擊問些什么,棠籬守口如瓶,一字不提。 蘇老板問不出棠籬和王守業(yè)的關系,也瞧不出棠籬的身份,但是從二人你來我往間的談話,暗暗覺得棠籬絕非等閑之物,回去的時候,從車上拿了兩壇上等好酒,贈說:“彌城新貴,先生嘗鮮。” 棠籬收下。 越小的地方,消息越是傳得飛快。 沽名釣譽者,假清作高者,儒林眾庸,魑魅魍魎,兩日后皆尋了由頭,殷殷拜訪。 狐貍自然藏不住了。 棠籬也不打算再藏。 拜訪者中屬一個叫王文翰的秀才來得最是殷勤,就是當日在酒館高談闊論的“王兄”,老父在王家做事的。 知道棠籬以狐為寵,眾人中唯他反應最激烈,一天連來兩次,義正辭嚴:“棠籬兄文雅孤絕,明經擢秀,為何玩物喪志,令人痛惜!” “古詩云:‘曾聞古訓戒禽荒,一鶴誰知便喪邦。滎澤當時遍磷火,可能騎鶴返仙鄉(xiāng)?’” 誓有棠籬不改,其身不返之意。 棠籬聽他滔滔不絕講了半個時辰,放下書,看著他。 聲音戛然而止。 “王兄認為養(yǎng)狐是喪邦之志?” 王文翰大驚失色:“小生只是借詩勸誡,絕無此意!” “此詩講衛(wèi)懿公好鶴亡國之典故,棠籬一介布衣,資淺望輕,能力有限,擔不住王兄以衛(wèi)懿公相比。若說這飼禽之好,我國逸王……” “不不不?!蓖跷暮策B連搖頭,“小生更無此意!” “那王兄以為,逸王建百獸園,養(yǎng)天下奇禽異獸,養(yǎng)得養(yǎng)不得?” 王文翰眉頭一皺:“平民百姓,如何與親王相比?” “養(yǎng)獸若是大逆不道之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天下書生,言諫天下事,親王失德,怎能因懼其身貴,書生默言?” 棠籬不等他辯解,又道:“王兄性情高潔,鴻鵠之志非我等俗人可仰瞻,棠籬鄉(xiāng)野之人,鄉(xiāng)野之癖,難登大堂,志亦卑鄙,此生如此,實難再造,王兄前程遠大,登科在即,不必為我等宵小費神,慢走,不送。” 狐貍從橫梁上沖下來,對著王秀才齜牙,王文翰駭走。 棠籬揉了揉眉心,出去將門關上,內室門也關上,閉門謝客。 狐貍蹲在他身邊,有一下沒一下?lián)现胱印?/br> 房間里安靜許久,棠籬突然道:“我們去彌城罷?!?/br> 小狐貍嗚一聲,一爪撲下穗子,眨眼看他。 “我想知道我是誰?!?/br> 小狐貍瞪著眼睛,淡藍色的瞳孔璀璨晶瑩,美麗不可方物。 他的身份,不一定和彌城有關,但他記憶里的那些東西——機關制作、獸類認知、人體圖鑒,都不該是常人所知。 他起初因無心間回答出前一位教書先生的典故之語,又通過前教書先生諸多考學,以為自己是讀書之人,也以為自己只會讀書。 警覺之心是隨著白狐而出現(xiàn)的。 小灰狐變成藍瞳白狐之時,他腦中沒有驚嘆狐貍的美艷可人,而是瞬間蹦出數(shù)種珍稀狐貍的信息。 一個讀書人,如何知道這些東西? 對狐的訓練,對人體的詳解,對死亡、疼痛、血液近乎麻木的熟悉…… 他對自己的身份有了其他猜想。 會澤縣,不是他的答案。 至于離開…… 第二日,棠籬等的人沒來,意料之外的人倒是來了一撥。 四個官差,帶著官府批文,對著棠籬道:“棠籬在否?” “在?!?/br> 官差厲聲問道:“家中可有白狐?” 未等棠籬回答,狐貍已經沖出來,站在棠籬肩上,沖不懷好意的四人齜牙低吼。 官差冷笑一聲:“有人告你偷盜他人財物,現(xiàn)人贓俱獲,拿下!” 兩位官差正欲上前,狐貍“啊嗚”一聲,鋒利的爪子勾起,兇神惡煞,壓低身體死死盯著他們。 衙役身形一頓,竟被吼得頗為躊躇。 領頭的喝道:“一只野狐貍有什么怕的,拔刀!” 兩衙役得令拔刀,狐貍縱身一躍,以極快的速度竄過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動作的,眾人都覺得手腕一麻,握刀的手一軟,武器紛紛掉在地上。 狐貍穩(wěn)穩(wěn)落在棠籬肩上。 四人面面相覷,心下駭異。 狐貍朝他們又兇兇地齜牙。 棠籬摸摸它:“別兇?!?/br> 小狐貍立馬溫順下來。 棠籬向眾官差做了一個揖:“偷盜之事,絕無可能,想必有誤會?!?/br> 領頭的受人錢財,原本打算讓棠籬吃些皮rou苦頭,奈何狐貍兇惡,只能做罷,道:“誤會不誤會堂上說去,我們只是奉命拿人,你還是不要反抗得好?!彼鍪竟?,等棠籬看了,道:“你一個讀書的,律例想必都了解,反抗什么下場,不用我說吧?” 棠籬只能跟他們走一趟。 狐貍坐在他肩上,不需要衙役說,跟著一起了。 進了衙門,升了堂,不出所料,告他偷盜的人,正是前些日子闖進院子的那兩個獵戶。 二人一見他肩上狐貍,眼睛就死死盯住了,貪婪之色猶如魔鬼。 矮個子大呼一聲,朝上撲通一下跪下:“朱大人,會澤縣的青天老爺啊,您一定要為小人做主?。 ?/br> 朱大人被他吼得一嚇,驚堂木滑了滑,瞪道:“大堂威儀,豈容喧嘩?” 高個子跟著跪下:“老爺說的是!我弟弟無禮,給老爺賠罪!”磕了個頭。 矮個子眼疾手快,也磕了個頭:“給老爺賠罪!”隨即嗚嗚嗚哭起來,“望老爺做主!” 朱大人咳了咳,驚堂木一拍,兩邊衙役齊聲:“威——武——” 朱大人道:“堂下來者何人?所為何事?速速說來!” 矮個子聲淚俱下:“我是七仙鎮(zhèn)獵戶孫老三,旁邊這個是我哥哥孫老大,我二人十年打獵為生,極擅捕獸。月余前我兄弟二人于莧山腳下布下捕獸陷阱十余處,捉得一只白狐,本想敬獻王鄉(xiāng)士。”說到此處,他拜了拜,隨后直起身,憤而顫聲道,“奈何狐貍性狡,傷好后被它逃脫,我二人尋其月余,均不見蹤跡,前日偶然聽說此教書先生養(yǎng)了一只白狐,我二人詫異,心想白狐難得,七仙鎮(zhèn)竟有兩只,實屬難見。哪曾想前去一看,此白狐即彼白狐,乃是我兄弟二人拼死捉住的那只??!” “老爺明鑒!為我們做主!” 鬼話連篇,破綻百出。 哪曾想朱大人驚堂木一拍,直沖棠籬而來,冷聲道:“你可知罪?”不等棠籬回話,道,“本官著你三日之內,歸還白狐與孫氏兄弟,如違此令,收監(jiān)問斬!退——” 一旁的主簿朝朱大人打了一個眼色。原本欲喊“退堂”的朱大人生生憋回末字,悄聲問道:“何事?” “大人,簽字畫押?!?/br> 叫什么來著?朱大人咳了咳,問道:“堂下偷盜者,所謂何人?” 官場如戲,蠅營狗茍,尸位病民。棠籬垂下眼,面色疏淡:“棠籬?!?/br> “你可知罪?” “在下無罪。” “大膽!”朱大人怒拍驚堂木,“來人,杖責——” “大人不可!”主簿突然驚呼,也不管正在堂上,抓住朱大人的手,一臉驚疑不定,低聲道,“大人三思!” 朱大人怒目而視:“大膽!”瞪他半天,湊過去悄聲道,“有何不可?” 主簿趕緊附耳道:“王大人急信送回,要王家尋一棠籬先生,以上上之賓重禮款待。彼棠籬或非此棠籬?” 朱大人面色一變:“此事當真?” “真!”主簿乃王家內侄,所言非虛,“信上囑咐萬千,說有大事相求,要王家上下切勿怠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