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下去，最后一句就是他為自己設(shè)定的最高級機密，自毀前留言。

    每個蝌蚪實驗室主人顏廣德親手研發(fā)的機器人，都會有一句自毀裝置的告別詞。這句告別詞，由機器人自行智能設(shè)定。

    機器人J的這句，是他想了很久也沒能確定的告別詞。直到見到實驗體一號在自毀前那一句臨別贈言，他突然覺得很受鼓舞。因此機器人J突然用歡快的仿佛永遠(yuǎn)處于荷爾蒙燃點所喊出的聲音，昂揚地喊了一聲。“我愛你，顏！”

    在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呲啦呲啦。

    連續(xù)不斷的電源燒毀聲，以及電腦讀存條的燃燒聲，甚至連同機器人J最后那一句昂揚的愛的告白……一起淹沒于這個荒漠的實驗室內(nèi)。

    巨大的坐落于沙漠深處的蝌蚪實驗室，除了顏廣德所在的白色蛋殼門內(nèi)一切安然無恙外，其他區(qū)域盡皆轟然爆炸。

    蝌蚪實驗室上方一朵巨大的灰色蘑菇云騰空升起。圍攻機器人J的所有將士猝不及防，全部化作飛灰。在爆.炸聲起的0.01秒內(nèi)身體蛋白質(zhì)分解，化作灰色煙霧的一部分，蒸騰為水汽，久久不散。

    只有被關(guān)在地下室被冷水淹泡的蔣明，僥幸逃過這一劫。

    *

    1999年。

    坐在沙發(fā)上的顏廣德身體如同遭遇點擊，猛然彈跳了一下。隨即雙手雙腳不受控制的顫抖，頭頂太陽xue一陣尖銳的疼痛，臉色霎間轉(zhuǎn)為蒼白，額頭冷汗不斷地往下滴，一雙眼睛的瞳色在黑色與銀灰色之間不斷反復(fù)切換。

    “你怎么了？”靳言震驚地看著顏廣德，下意識伸手按住顏廣德的一只手。入手觸感冰冷而潮濕。

    來自顏廣德體內(nèi)的冷汗涔涔，不斷地通過皮膚表面滲透到靳言手中。

    靳言大驚失色，也顧不得茶幾上那盤游戲母帶，整個人撲過來，雙手大力摟住顏廣德，似乎想將這人牢牢抱在懷中安撫。

    濕潤的吻，倉促落在顏廣德的面頰唇邊。

    顏廣德眼睜睜看著靳言沖過來時，撞到了茶幾，白襯衫后的白亮肌膚下綻放出嬌艷的桃花色。他努力想扯開嘴角，對靳言露出一個微笑。

    下一瞬，他的身體就如氣泡一般從靳言懷中化作虛無。

    什么都沒有了。

    連聲音都靜默。

    只留下一灘冷汗，在靳言手上依然鮮明。

    靳言呆呆地看著沙發(fā)上那一灘殘留的水漬，用手指摸了摸，觸手冰冷。而剛才活生生坐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卻突然間憑空消失了。

    如果心跳是有溫度的，那么靳言此刻的心跳，則從剛才荷爾蒙燃爆的180°突然間回到了冰點。在沸點與冰點之間，他的手也開始如顏廣德那樣不斷抽搐。

    九分黑色西裝褲下，腳踝處一陣陣痙攣。

    靳言試圖拿起茶幾上那份白色信封，試了十幾次，才終于將厚度不足20毫米的信封牢牢地捏在手指中。

    掌心濡濕。信封上洇出了一朵朵冰冷的水花。

    音響中仍在沉靜地播放那盤游戲母帶。顏廣德在笑，笑聲沉沉，帶有三分青春期的稚嫩。

    ——“既然來尋你，當(dāng)然是為了一生一世?！?/br>
    第23章 第二次讀檔7

    顏廣德想過很多次，卻沒料到是以這種方式，倉促回到2050年。

    他睜開眼，浸泡在營養(yǎng)液中的身體肌rou線條流暢。身邊卻少了什么。

    “J？”

    空蕩蕩的，那把歡快的聲音再沒響起。

    顏廣德自行打開營養(yǎng)艙，跨步走出來，赤腳踩在雪白色復(fù)合金屬地面，銀灰色瞳孔內(nèi)一片淡漠。

    出事了。

    不然他在1999年的身體不會突然消失。機器人J也不會不來迎接他。

    顏廣德調(diào)息片刻，然后手按在白色圓蛋殼的扶手，瞳仁經(jīng)過機器快速掃描。無聲無息地，蛋殼門打開。

    門外一片荒漠。

    什么都沒有。

    實驗室不存在。機器人J連碎片都沒留下。連同一切他浪費了五十年心血的研究成果，盡皆化作飛煙，消失在這空蕩蕩的荒漠中。

    他站在一片廢墟中，沉默良久，然后吧嗒一聲，彈了個響指。

    這記響指回響在空氣中，十秒后無聲無息地散去。

    顏廣德像是想到了什么，沿著這廢墟中走了五分鐘，來到原先所設(shè)計的地下水牢。他手按在地面，在廢墟的黑色砂石下有一個人微弱的呼喊聲。

    越來越弱。是蔣明的聲音。

    要不要救他？

    顏廣德猶豫了片刻。他生平從沒有殺過人?？墒沁@一刻，他突然不想按下那個開關(guān)。

    微弱的呼救聲漸漸停下來。顏廣德蹲下.身，手指捻起廢墟中的余燼，銀灰色瞳仁內(nèi)一片冰冷。

    地面這些灰黑色的砂塵，仍帶有燃燒后的熱度。蝌蚪實驗室毀壞成這樣，是否能搜尋到機器人J的殘?。克恢獣?，也沒法去確認(rèn)。

    保姆機器人J再不能回答他。

    在這顆蔚藍(lán)色星球上叱咤風(fēng)云三十多年后……眼下他居然連一件遮體的衣服都找不到。

    顏廣德涼涼地笑了一下，薄唇微勾。

    留下蔣明的一條狗命，是否就能夠讓他顏廣德當(dāng)年對靳言犯下的罪得到救贖，他不知道。

    愛不能計較。

    更何況，靳言并不在乎靳家。一直以來，都是靳家需要靳言去交換資源。

    顏廣德現(xiàn)在只慶幸試驗體十三號已經(jīng)隨著太空軍踏上了星辰大海的征程。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