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宋柳蔭并不介意，只是很認(rèn)真地詢問了那些花的顏色和大概的樣子。

    林天威也都一一答了。

    宋柳蔭只是靜靜地聽著，然后輕輕笑了笑：“真好，如果我能看見就好了。”

    林天威覺得有點酸澀。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宋柳蔭的樣子，對方那時渾身都纏滿了繃帶，左腳還傷得厲害，打了石膏，高吊起來，只是他窩在被子的一張臉卻還是很平靜的，素凈，像一朵雪白的薔薇花。

    “你是林天威嗎？”

    他伸出了手，手指也是細(xì)長的，很白。

    “我聽說過你，你是很好的看護(hù)，對嗎？”

    他貧瘠的語言無法用太多形容詞去描繪第一次見到宋柳蔭的感受，林天威只覺得對方像一只被束之高閣的蝴蝶，又像什么名貴又古老的瓷器。

    總之很脆弱，很沒有生氣。

    林天威聽了宋柳蔭的話，愣了許久，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才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指尖。

    連指尖也是他想象的那樣，微涼的，不灼熱，也不扎人。手背還能看到一些蜿蜒的青筋，像是曲折的傷痕。

    宋柳蔭受了很重的傷，尤其是頭部和腿部，腦內(nèi)淤血壓迫了視神經(jīng)，造成了失明，左腿則是小腿及腳腕粉碎性骨折，尋常吃穿和上廁所都需要有人幫忙。

    林天威便是特地請來的看護(hù)。

    “小林，你能不能跟我說一些關(guān)于你自己的事情？”

    宋柳蔭忽然這樣問。

    “我自己的事情？”林天威仔細(xì)地思索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宋先生，我的事情沒什么意思，不好說，怕您聽了之后覺得無聊?！?/br>
    宋柳蔭倒也不勉強(qiáng)，點了點頭，他隔著一層單薄的布料，一寸寸摩挲過小臂上的凸起的傷痕。

    “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手臂上刻了什么字？”

    雇主除開讓林天威好好照顧宋柳蔭日常起居之外，還特別下了絕不允許在宋柳蔭面前提到他手臂上的刻字的禁令。

    其實林天威也覺得這是很奇怪的，畢竟他在照顧宋柳蔭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那個傷痕，還有一些其他的淤紫。宋柳蔭的體質(zhì)比較特殊，尋常磕碰的青紫都要半個多月之后才能消除。

    所以這些比較舊的淤傷很顯然出現(xiàn)在跟手臂上傷痕的同一時期。

    是人為的。

    只是林天威卻也從來沒有仔細(xì)想過宋柳蔭身上為什么會有這些傷痕。

    不僅是因為出于職業(yè)道德不窺探病人的隱私。

    更是不敢細(xì)思。

    見到林天威并不回答，宋柳蔭也不說話了，他低垂著頭，額上還纏了白色的繃帶，顯得有些失落。

    “宋先生，其實……”

    林天威又心軟起來，只是話還未說完，又想起了雇主的再三警告，到底是閉嘴了，轉(zhuǎn)而說道：“我推您進(jìn)去吧，快到正午了，天氣會變得很熱，別曬著您了?！?/br>
    宋柳蔭又叫他推回了客廳，嘴唇略微抿著，看上去不如何高興的樣子。

    “該吃飯了。”

    吃飯的時候，宋柳蔭拒絕了林天威提出要喂自己吃的提議，而是自己摸索著拿起了飯碗和勺子。

    為了避免不將東西吃到外面去，宋柳蔭吃的非常慢，他吃相也很好，不是那種狼吞虎咽的類型，而是很慢條斯理的。

    林天威一直覺得，宋柳蔭簡直是挑不出錯來的一個人，哪里都好，哪里都完美。

    模樣生得好，脾氣也好，不像其他病人一樣因為病痛折磨而變得歇斯底里。有時候宋柳蔭左腳會在陰雨天里疼痛，但他即便是痛極了也不做聲，額上冷汗津津的，臉都蒼白了，水里洗過似的。

    若真是要挑剔起來，也只能講是眼睛看不見和暫時腿腳不方便了。

    “您該吃藥了?！?/br>
    醫(yī)生給宋柳蔭開了鎮(zhèn)痛藥，還有一些消炎藥，各種藥片和藥丸，五花八門的，除開這些以外，還有一些是林天威也不知道的。

    每到吃藥的時候，宋柳蔭都會顯出一點抗拒，他很瘦，纖薄極了，眉頭會不自覺地輕輕蹙起，向后靠在坐椅上，連頭發(fā)間露出的一點耳垂都是白的。

    一定要是過去了許久，他才會淡淡說：“你將藥拿過來吧?！?/br>
    花花綠綠的藥片攤在宋柳蔭沒有血色的掌心，像是一捧五顏六色的糖果，繽紛綺麗，他沒什么猶豫地都塞進(jìn)了嘴里，和著水一起咽下了。

    林天威見他將藥都吃下了，就將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糖遞了過去。

    宋柳蔭就摸索著，將塑料糖紙一點點拆開了，然后放進(jìn)了嘴里。

    那顆水果糖有點大，抵在口腔里，宋柳蔭像倉鼠一樣細(xì)細(xì)嚼碎了。

    其實說起喜歡吃糖這一點，也是林天威無意發(fā)現(xiàn)的。

    他的雇主一直在家里放了許多糖，五顏六色的，塞滿了透明的玻璃罐子。

    這些玻璃罐子隨處可見，只是宋柳蔭看不見又碰不到而已。

    先前林天威還不解其意，直至有一日看見自己的雇主將宋柳蔭攏到懷里，輕輕地替他梳理頭發(fā)。

    雇主是很喜歡抱著宋柳蔭，每次像是抱著布娃娃一樣輕松。

    其實宋柳蔭不算矮，只是瘦了太多，雇主又的確生得很高，宋柳蔭窩在他的懷里，光裸著腳，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貓。

    林天威看見的時候，宋柳蔭正坐在雇主的腿上，仰起頭去捉他手里的糖，他腳受傷了，動作很笨拙，袖子都掉下去一截，露出光潔的手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