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把報表一掀，做死魚狀一下靠進楚子航懷里，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生無可戀的說：“我寧愿有點言靈波動，至少那樣禍害的是一群，不針對你一個。”

    “你還是禍害我一個人比較好?！?/br>
    “這不叫禍害，這叫調(diào)戲了，調(diào)戲懂嗎，不是實質(zhì)性的，是道德問題！我正常情況下絕對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br>
    “那你只有兩個解決辦法，第一種，控制自己的血統(tǒng)，第二種，學(xué)著正常情況下也這么說話?！?/br>
    路明非戴上那個“小禮物”腕表，整理著袖口說：“拜托，師兄，哪個都不容易，尤其是后者。”

    “不容易就算了，我不在意?！背雍浇o他披上外套，嘴唇輕輕地在他耳后碰了一下。

    六點三十分，楚子航把路明非送到了他們聚餐的那家酒店，快要大過年的，喜慶喜慶，所以趙孟華請大家吃的是火鍋，這火鍋自然也不是那種二樓小館子148一桌的鴛鴦鍋，是江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酒店“艷陽天”，除了菜系不一樣，和西餐法餐意大利餐自然是不相上下的。

    路明非剛走到門面前的停車場，就看到了一輛京字頭的Aston Martin DB11，他笑了一下說：“我有點緊張，我感覺我沒背好?！?/br>
    “需要我給你再重復(fù)一遍嗎？”

    “不，還是我給你重復(fù)一邊吧，2007年幾月來著，我上高中，我暗戀陳雯雯，應(yīng)該對她有一點人類害羞的情感，曾企圖告白，未成功。我以前活的很不光彩，大家都很看不起我，所以對我的眼神不對是正常的。陳雯雯是白色裙子很秀氣的女生，她丈夫叫趙孟華，兩人都是基督徒，曾在我們執(zhí)行任務(wù)時闖入尼伯龍根被學(xué)院洗腦。蘇曉檣——小天女，還在上海本地發(fā)展，家里是……”路明非又跟楚子航核實投資計劃一樣的報備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后才上樓，由迎賓小姐帶著進入了包房。

    大家都在，高矮胖瘦的坐了一圈，幾個小孩子在電視機前面看豬豬俠，徐巖巖和徐淼淼倆人果然瘦了下來，不過快要奔三的人，又在瘦下來的基礎(chǔ)上胖了不少，總體來說還算是看得過去。女孩兒們也都晉級成了女人，一二個的站一塊兒拉家常。

    所有人都沒逃過歲月的彎刀，青春就這么像切混沌皮兒一樣被截成了一段段的小方塊。

    可能這所有人里面除了路明非。他白襯衣外套著米色的針織背心，領(lǐng)帶松松的打著，風(fēng)衣扣到領(lǐng)下兩顆，單肩背著Burberry的The Rucksack黑色尼龍材質(zhì)背包，駕著一副金邊的平光眼鏡，一八零的標(biāo)準身高極其惹眼。他從不像前有叔叔后有趙孟華那樣刻意表現(xiàn)什么，楚子航給他買什么他就穿什么，一百還是一百萬都無所謂。

    他走到內(nèi)間桌前時把快要齊肩的深棕色頭發(fā)拿了個皮筋扎起來，在腦后挽成一個小揪。陳雯雯回頭時剛好看到他捋了一下碎發(fā)，她回頭的動作實在太明顯，回頭過去的延遲時間又太長，不由得引起了旁邊許多人的一致回頭。

    “路……明非？”趙孟華第一個說，要不是他久經(jīng)生意場早就能嫻熟控制面部表情，估計現(xiàn)在鼻觀眼眼觀心能觀到天上去。

    路明非微笑著點點頭，“是我，大家好久不見，新年好?！?/br>
    剩下人可就沒那么強的自控能力了，一個個瞪大了眼，足足一分鐘，才反應(yīng)過來：“哎喲，新年好新年好，你看著變化大的，都認不出來了?！?/br>
    路明非頷首，算是打了招呼，找了個禮儀上無關(guān)緊要的位置抽開凳子坐了。他拿出手機跟楚子航聊著天，也沒人來找他搭話，但旁邊人的話題明顯岔到了他身上。

    陳雯雯和趙孟華已經(jīng)結(jié)婚挺多年了，婚禮其實請了他，但是他沒去，夫妻倆人的事業(yè)心不相上下，開了家傳媒公司，從南自北不少城市的商業(yè)廣告都跟“文華”公司有合作，最近開始進軍電影電視劇的投資，沒少被各種電視臺采訪，他們工作上太忙，還沒來得及要小孩。小天女蘇曉檣理所當(dāng)然的繼承了他家公司，和原來班里第二大公子唐澤予商業(yè)聯(lián)姻了，唐公子管著那幾十個礦，蘇小姐就去讀大學(xué)了，趁著父皇還沒有撒手歸西，當(dāng)然是急著抱孫子的，所以唐小小姐已經(jīng)三歲了，正被幾個大哥哥大jiejie帶著看動畫片。柳淼淼也談了男朋友，還沒著急結(jié)婚，看樣子男朋友也是人中龍鳳，正舉著紅酒杯給趙總唐總發(fā)名片。

    人陸陸續(xù)續(xù)到齊了，大家洋洋灑灑的坐了六七桌，有些人遠走高飛聯(lián)系不上了，剩下的拖家?guī)Э诘膩?，也算是補位了。

    “不管大家過的是好是壞，到了這里，我們就還是高三八班的同學(xué)，今天大家相聚不易！不醉不歸！”趙孟華帶頭舉杯，襯衫袖子扁上去一點，露出了OMEGA星座系列的男表，似乎映襯著陳雯雯腕上同系列的情侶表。

    大家紛紛站起，火鍋煮的咕嚕咕嚕的，服務(wù)員火急火燎的上菜，大家都溫暖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

    一個階層連著另一個階層，一個階層壓著另一個階層。其實人際交往很簡單，只要你不在最底層，感覺上都是很好的，能感受到溫暖，能感受到大家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

    歲月洗掉了明面上的排貶，再過一段時間也要洗掉年輕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了，慢慢的陳雯雯柳淼淼蘇曉檣也會變成楚子航給自己看的那份“路明非生平”中的叔叔嬸嬸那樣嗎？路明非按著升降的按鈕，把湯汁濾下去，夾了一塊凍豆腐。

    他非常不適應(yīng)獨自跟人類接觸，尤其是群體性的人類聚會。

    人類面對衰老會怎樣，我是不是應(yīng)該表示的再老成一點？三十多歲的人類是怎樣？我該怎么表示出自己和他們有共同的想法，有共同的煩惱，為了事業(yè)、孩子、家庭煩惱。我該怎么談?wù)摚檬裁凑Z氣，談?wù)撌裁矗柯访鞣怯悬c煩躁，赤金色的瞳孔在金邊眼鏡下若明若暗的，只是眼鏡的材質(zhì)比較特殊，讓人從外看到他的瞳孔只是正常的琥珀色，最多有點發(fā)黃。

    “路明非，你把那邊金針菇下一下唄?！备赖氖钱?dāng)年的陳雯雯死忠駱明祥和顧航，以及正主陳雯雯和趙孟華。死忠二人組也都有了老婆孩子，說話的此人正是顧航，他左手端碗右手拿筷子，正在和他老婆一起喂姑娘吃飯。

    “嗯，要多少？”路明非的思考被打斷，嘴角勾起最適當(dāng)?shù)幕《忍痤^問。

    “都下了吧，多吃菌類營養(yǎng)增強免疫力。”陳雯雯笑著說。

    “好?！甭访鞣翘职驯P子里的金針菇都倒了進去，然后把盤子放回上菜的小推車上?；疱伖具斯具说闹笾?，他按了兩下升降按鈕，湯全末了過去，沉沉浮浮的金針菇眨眼纏上了蟹排和魚丸，沉入底不見了。

    “要說咱班混的最好的，那鐵定是孟哥了，大家說對吧！來，我敬孟哥一杯，以后大家多關(guān)照?！币郧懊洗蟾绲念^號小弟童易州率先開始了面子工作，其他人也緊隨其后的言語三兩句，大部分人身上自然是沒什么閃光點，可能閃光點都聚集在了OMEGA的腕表和樓下的Aston Martin DB1上。

    “這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要我說這混的好是個什么標(biāo)準呢？一路向前那只能叫保持，半路沖刺那才叫厲害，我看路明非就是這么多年里變化最大的，在我們都烏煙瘴氣吃吃喝喝陪工作的時候啊，人家可是熏陶了一身藝術(shù)，你看著打扮，夠上檔次吧。”趙孟華笑著說。他在路明非下金針菇的時候就看到了他手上的浪琴表，不過價位當(dāng)然是沒他的星座系列高。有句話怎么說？你太好別人比不上，你太差別人不肖得跟你比，就要差不多的，那爭起來才有意思。趙孟華自然是覺得踩一踩這個衰仔最有意思。

    全班人自然是“善意的”哄笑，一個二個的說變啦變啦，大家都有出息，都挺好。

    駱明祥一口干了個杯底就說：“路兄你現(xiàn)在在哪高就??？”

    “我??？談不上高就，我就是上海那邊的一個小建筑公司做財務(wù)的?！?/br>
    “哎喲老駱你還好意思問人家，你看看，同行了吧，人家也是搞金融的，”副班長程國立一拍駱明祥的后背，“咋的，你還想炫耀一下你這金融高材生炒股虧了個十幾萬？”

    “果粒兒你咋哪壺不開提哪壺呢？咋的，當(dāng)年就你最專一，你這旮沓的是娶了咱沈喬羽還是吳靖怡?。俊瘪樏飨檎f的是“橙果粒兒”的兩個老女友。

    “你可別揭我傷疤了行不，玫瑰花情書奶茶的，最后還不是敗給了年末的相親，還好我家母老虎今天沒來，不然你提起靖靖和喬兒她可要當(dāng)場吃了我?！?/br>
    “行行行，不提不提啊，來來來喝酒?！?/br>
    酒過三巡，大家也都面紅耳赤的交了老底，這個說那個偷窺女廁所，那個說這個暗戀了誰不敢送情書。好像人情世故就是這樣，當(dāng)下的遮遮掩掩，多年后說出來也就只是故事了，甚至都能置身事外，故事的主角都像不是自己。其中最耀眼的主角自然還是趙總，他無意間透露出自己簽了多少個藝人，承接了多少廣告，如果馬上拿到寰亞的投資，明年就能在少部分地區(qū)呈壟斷發(fā)展了。確實讓人羨慕。

    路明非喝了五六杯紅酒，理論上他喝酒就和喝水沒什么區(qū)別，但楚子航告訴他，他以前喝啤酒都會不省人事，所以他只好裝的有點暈暈乎乎的樣子。

    駱明祥和顧航的兩個小丫頭正在火鍋里面撈水晶蝦餃，倆人說著喜洋洋與灰太狼的動畫臺詞，把筷子拼成了一個“M”型。

    “我還會回來的！”顧家的小丫頭大叫著動畫臺詞躲到了路明非的椅背后，蹦蹦跳跳的拽著他搭在椅背后的風(fēng)衣，結(jié)果一下抓空把衣服扯下來了，“??！”她背朝后的快要摔倒在地上，路明非零點零零一秒的瞬間一個側(cè)身踢開凳子把她公主抱起來，小丫頭嚇出來的眼淚還掛在眼角。

    “下次注意一點?！甭访鞣前阉呕仡櫤脚赃?，顧航的老婆嚇得差點把碗打翻了，還保持著伸手去撈孩子的姿勢。

    “小路啊，真的謝謝你?！蹦莻€長相平平，涂著紅嘴唇的女人趕緊拉著孩子道謝?！叭锶?，快跟叔——大哥哥說謝謝。”

    那個被叫做蕊蕊的小女孩抬頭眨巴著眼睛看著路明非，眼淚也不流了，“大哥哥，謝謝你！你還能再抱我一下嗎！”

    “你好自私！我也要抱！”扮演喜羊羊的駱明祥家小丫頭指著蕊蕊說，“讓大哥哥抱了就要嫁給她做新娘！”

    “行了行了，別鬧了?！鳖櫤桨咽稚斓絻蓚€小女孩中間?！奥沸职?，你東西好像掉了?！?/br>
    路明非看著兩個小女孩，臉上自始至終帶著善意甚至有點友好的微笑，他的眼睛不管盯著哪個女性，甚至哪怕是小孩子，絕對都會在同樣性別的人群中體現(xiàn)出絕對的青睞優(yōu)勢。楚子航曾經(jīng)告訴他，人類對于目光非?？粗?。所以他花了半年的時間看了無數(shù)部電影、電視劇，終于學(xué)會了在人類的情感面前回以什么樣的目光。他在外什么都做的面面俱到的，但面對上楚子航的眼睛，他一個眼神都使不出來。

    “我?guī)湍銚彀?。”坐在他旁邊的陳雯雯推了一下眼鏡說。

    風(fēng)衣掉在地毯上，口袋里的東西也掉出來了。路明非把椅子扶正，陳雯雯把風(fēng)衣掛回去，然后撿起來了地上的東西。

    不光是她，尤其是同桌的趙孟華，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