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心下生煩，這個六弟每次來找自己都不會有什么好事。而現(xiàn)在自己正為賀紓擔(dān)心，實(shí)在不想跟他糾纏，于是冷冷地問道：“六弟，有什么事嗎？”

    趙羽其實(shí)已經(jīng)在亭外站了片刻，只是亭里的兩人沒有看到自己。

    他遠(yuǎn)遠(yuǎn)地一眼就看到賀紓，一剎那間，震驚和狂喜同時充斥著心臟，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整整一夜都呆在湖邊，茫然地望著渺渺的湖水，固執(zhí)地不肯離去，參與搜救和打撈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把整個湖翻過來了，帶上來的卻是一次比一次令人絕望的消息。

    直到天已大亮，朝氣洋溢的旭日嘲諷地望著他冷笑，他意識到，自己永遠(yuǎn)失去他了。他絕望地回到船艙里，把頭埋在掌心里，半天沒有抬起頭來。

    他實(shí)在想不通事情為什么會演變成這樣。

    趙羽回到了皇宮，一路上無知無覺，腦海里全是賀紓的身影，那盈盈柔雅的淺笑，那明凈澄澈的眼睛，被自己抱在懷中時那惶然慌亂的神態(tài)……曾幾何時，他們仙臺相會，共撫綠綺，也曾親密無間，他不相信賀紓對自己一點(diǎn)感覺都沒有。

    既然如此，繁衣，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容不下我就算了，犯得著去死嗎？又不是貞潔烈女，還要證清白不成？

    心里陣陣空虛襲來，痛苦得窒息。然而就在自己陷入絕望之際，他看到了那清雅如月的身影——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靈魂飄離了rou體。

    他怕那僅僅是自己的幻覺，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終于看真切了——

    他沒有死……沒有死……一個玩笑而已……

    就像天上那一彎不落的明月，在晨光中隱去，又于夜幕中浮現(xiàn)。

    他欣喜若狂，仿佛重獲新生，急切地向那身影奔去——卻看見賀紓被自己的皇兄摟在懷中，兩人靠得那樣近，神態(tài)是那樣親昵，分明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于是，趙羽在亭外就止住了腳步，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已被一盆冷水澆個透心涼。

    果真是近水樓臺啊，繁衣，你死也是為了他嗎？

    他深吸一口氣，收斂一下渙散的心神。心里越是痛苦難耐，臉上越是神色自若。趙羽步上石亭。

    先拜過皇兄。

    趙頊見到六弟的樣子，猛吃了一驚，素來儀表堂堂，豐神俊逸的寧王怎么現(xiàn)在如此憔悴？如墨的黑發(fā)披散在肩頭，凌亂不堪，那豐神俊逸的鳳目變得暗淡無光，紅絲滿布，眼下是濃重的黑圈，難道，昨夜他也出什么事了嗎？

    寧王對著自己的皇兄問好，目光卻死死地盯著身邊的賀紓。

    皇帝對他的目光頗感不快，蹙眉問道：“六弟，你這是怎么了？”

    趙羽還沒有回答，賀紓卻開口了，神色冰冷，語帶諷刺：“陛下，依臣看，寧王殿下定是見到鬼了！”

    皇帝一怔，詫異之極，賀紓素來和雅謙謹(jǐn)，今天怎么這樣說話，真是病糊涂了。

    那邊趙羽趨前一步，一記反擊，“見鬼？呵呵，賀相，你這樣站在我面前，我還真不知道是你是死而復(fù)生呢還是借尸還魂？”

    賀紓聞言身子一抖，神色痛絕，卻立即回應(yīng)道：“殿下的意思是，看到我死不成，你深感失望不是嗎？”

    趙羽冷笑連連，“賀紓，你昨晚不是說自己徹底完了嗎？原來不過換了另一幅臉孔又來流連人間？”

    賀紓臉色一片煞白，身子已經(jīng)搖搖欲倒，扶著廊柱，抬眸望著趙羽，神色哀絕，痛不欲生，“賀紓已經(jīng)毀掉了，死去了，現(xiàn)在這副軀殼不過是行尸走rou，這難道還不遂了您的意嗎，寧王殿下？”

    “夠了！”君王斷喝一聲，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根本把自己這個皇帝當(dāng)成透明了。向著賀紓斥責(zé)道：“賀紓，你怎的對寧王如此無禮？成何體統(tǒng)！”

    賀紓呆呆地望著趙羽，上前兩步，對著趙羽躬身深深揖拜：“寧王殿下，下官無禮，冒犯王爺，請王爺責(zé)罰?！?/br>
    趙羽看到容色慘淡，腳步虛浮，明白他病得不輕，心陡然一痛，本要上前攙扶，皇帝把他拉開，道：“六弟，繁衣今天身子不好，你就別為難他了?！?/br>
    趙羽忽然聞得此言，嫉恨又生，怨怒之火升騰而上，脫口說道：“是啊，賀相，我向來是個粗人，只會為難你冒犯你，又怎么比得上陛下對你憐香惜玉——”

    “六弟，你——！”君王又驚又怒，忍無可忍，正要發(fā)作。

    忽然看到賀紓捂住胸口彎下腰去，痛得臉色發(fā)青，冷汗淋漓。趙羽一步趨前，抱住他軟倒下來的身子，賀紓卻拼命推開他，倒退幾步，忽然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鮮血，慘然一笑，倒在地上。

    皇帝忙上前，將他抱起。

    抬頭對著懵然呆立的寧王喝道：“去叫御醫(yī)，快！”

    低頭看著懷中的人，頓時心焦如焚，賀紓雙目緊閉，嘴里不斷有鮮血溢出，胸前的衣服被血染紅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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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醫(yī)館三個大夫都來了，一看病癥，用藥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馬上施針搶救，一直忙了幾個時辰，終于暫時止住了吐血的現(xiàn)象，卻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

    傍晚的時候，賀紓有過一次短暫的清醒，一直等在旁邊的趙羽驚喜之極，忙握住他的手。誰知賀紓一見是趙羽，立即驚恐失措，拼命要躲開，掙扎之中，內(nèi)息翻騰，幾口心血又噴涌而出。

    趙頊剛好進(jìn)來，看到這一幕，勃然大怒，一把將趙羽拉開，狠狠扇了他幾掌，斥道：“你還嫌害他不夠嗎？是不是一定要他死在你手上才舒服？”

    趙羽沒有回答，只看著賀紓，卻聽到賀紓斷斷續(xù)續(xù)地喊了一聲：“皇，皇上……”

    皇帝忙過去將他抱住，賀紓眼神已經(jīng)渙散，氣若游絲地說：“讓他走……我不想再見到他……”

    趙羽臉上一下失去血色，頹然轉(zhuǎn)身，疾步離去。

    之后，趙頊一直沒有離開，看到賀紓躺在床上無知無覺，似乎永遠(yuǎn)也不會醒的樣子，心里痛惜之極。

    ☆、第十九章  兄弟嫌隙 (1936字)

    當(dāng)一個噩夢反復(fù)出現(xiàn)，它就肯定不僅僅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