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溫宛移開了視線。仿佛是連多看跟前的宋銳一眼都費事了。他也確實一直是垂著眼睛說話的。 宋銳的怒火一下子全被突如其來的冰水兜頭澆熄了。 溫宛最喜歡的人就是宋銳。所以他深知對這個年紀(jì)的年輕人來說怎么打擊才夠直接。 對宋銳來說,“我喜歡你”比直接說“來學(xué)手語吧”有用,對他說“我已經(jīng)煩你了”也比“你以后會遇到更好的人”有用。 年輕人們驕傲而易碎,他們有自己的尊嚴(yán),聽不得這樣的話。被喜歡的人總是能最有效地惹怒。 宋銳似乎在判斷他話里的真假。他愣了多久,也就盯著溫宛看了多久。 他試著伸出手去碰溫宛放在身側(cè)的手。 被溫宛躲開了。 “別這么看著我,”溫宛看他一眼,又很快移開了視線:“對不起。既然你要提起,那么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要今晚走,還是明天走?” 面前的溫宛突然陌生得讓他不認(rèn)識了。 原來那不是錯覺。眼前真的有一層看不見玻璃隔在他和溫宛的中間。他每次想要靠近他,卻都無從越過這層看不見的隔閡。 他們被困在玻璃的兩邊。不知道這層玻璃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再糾纏下去就太沒臉沒皮了。 溫宛不再逼他,他錯開了一點身子,越過僵直的宋銳看了看那桌已經(jīng)涼透的晚飯,若無其事地問他:“要來吃飯嗎?” 他從雕塑一樣一動不動的宋銳身邊繞了過去。 宋銳側(cè)過頭,看到了一個不近人情的熟悉背影。 他眸底漸漸翻滾起陰鷙的情緒。 溫宛一直以為他養(yǎng)在身邊的是條小狗。他背對著宋銳,渾然不覺他養(yǎng)的狼已經(jīng)朝他的背影露出了獠牙。 行啊,不在這里住就不住了。 反正又不止這里一個地方。 上次他不肯摸自己的時候是怎么做的來著?對,直接把人帶回去就好了,沒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暈了就什么都愿意了。 第35章 不像其他人,他本來就是沒爹養(yǎng)沒娘教的?;蛟S他從一開始根本不該決定要賣什么乖,這樣一來也不會有這么多不必要的麻煩。 宋銳野生野長慣了,這些年以來從來沒人管教他。他自己一個人長成了這樣隨心所欲的樣子,還沒學(xué)會記事的時候就學(xué)會了打架。不管闖了多大的禍也沒人理他。 從那時起他就明白了生活的真理,在這個世界上,想要什么東西的話,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拳頭。 不能說話的時候,拳頭就代表了一切。 后來老二出現(xiàn)在他生活里。那人叼著煙,旁觀了一場宋銳和一群小混混的街頭混戰(zhàn)。他把宋銳帶進(jìn)了地下拳場。 說了是地下,這個見不得光的陰暗之地聚集了一群三教九流的水蛭蠕蟲,沒有規(guī)則,沒有秩序,這里是暴力者的天堂。他混得如魚得水。 欺軟怕硬果然是人的天性。 宋銳在后面,他看著溫宛的背影往里走去。卻不是走向餐桌,反而是走去了客廳。 他十八年的人生里就從來沒有“聽話”這兩個字眼。在遇見他之前從來都是隨心所欲地活著,現(xiàn)在才說要給他套上鏈子?晚了。 那個人還自以為自己在那個地方撿到的是一個乖巧的宋銳。笑話,一個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內(nèi)完全轉(zhuǎn)性,完全變成另一種的樣子呢? 如果這是一個圈套,那他也是自己一步步踏進(jìn)里面的。 怎么會有人這么好呢,好得渾身上下都在發(fā)光。宋銳不會說話,他只能看著溫宛在自己身邊轉(zhuǎn),莫名其妙的冒出了許多個想法,也在他心里轉(zhuǎn)了一圈。 他人生中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好,像一個第一次進(jìn)城里的人,怪他太土了。他如此認(rèn)定自己只能抬頭仰望他,最后也只能俗氣地叫他月亮。 他喜歡這個人溫軟的手心,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喜歡他看自己時帶著星星的溫柔眼睛,喜歡他說話時溫溫柔柔一點也不用力氣的語氣。 他的天空里漸漸升起了一輪月亮。 他是他唯一的月亮。 和那個人的天真不一樣,溫宛總以為他撿到的小狗的乖巧是與生俱來的。其實不是的,因為在那個人的身邊,它一點點收起把利爪和尖牙藏到肚皮下。 為了讓月亮停留得久一點,他朝著在月亮能看得到的地方,露出了無比順從和聽話的模樣。 可是果然這樣是沒用的。 只有他一個人喜歡月亮是沒用的。 …… 被溫宛領(lǐng)回家里養(yǎng),沒脾氣的寵物當(dāng)久了,自己都差點忘了自己不是什么家養(yǎng)的寵物。他的天性是會咬人的。 深不見底的黑眸冷靜地看著溫宛的背影,他心中也奇怪于自己怎么能裝這么久。 誰知溫宛并不是要去吃飯,他先是到客廳把沙發(fā)后面的一個手提袋拿了出來。 之前宋銳一看到這個袋子就不開心,還發(fā)了脾氣,溫宛重新整理好之后,擔(dān)心宋銳看到它又不開心,這次把它藏在了沙發(fā)后面。 現(xiàn)在看來也不用藏了。他直接把包拎了出來,讓宋銳看見。 手里的包突然被人接過去。溫宛轉(zhuǎn)頭,看見一雙漆黑冰冷的眼睛。宋銳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他身后,溫宛稍微一愣神,一道快得看不清的黑色拋物線徑直從陽臺飛了出去。 宋銳還在冷冷地看著他,一只手卻直接把包被從陽臺上丟出去了。 “宋銳!” 溫宛嚇得大驚失色。他飛快地跟著一起撲出陽臺,只聽到一聲悶悶的落地聲,那個包已經(jīng)重重砸在了樓下。 還好,還好,沒有砸到人。 他驚魂未定,只是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他們這里四樓。要是砸到了人怎么辦。他回頭一看,身后的人還是那個表情,他面不改色,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 “宋銳!”溫宛臉都漲紅了,被氣得不輕,說話的音量提到了最高:“你干什么!” 這間屋子里的氣氛第一次如此劍拔弩張。宋銳自然不會回答他,他只是漠然地望著溫宛,漆黑的眼底沒有波瀾。 先敗下陣來的是溫宛。 他突然匆匆地低下頭。兩人站得靠近,宋銳本就比他高了一頭不止,于是看見了他烏黑的發(fā)頂。 同時手上落下一點熱熱的陌生觸感。 像是屋子里憑空下雨了一樣,只是這雨是熱的,又瞬間轉(zhuǎn)涼,只下了一滴,落在他的手上,是溫宛的眼淚。 濕潤的熱度滲透進(jìn)皮膚里,沿著他的四肢百骸行走。那點水漬的觸感瞬息變得冰涼,緩慢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滑落。 溫宛整個人都敗下陣來了似的,從肩膀,到身體,他的人一寸寸地頹敗下去,最終在地上蹲了下來。 他的臉埋在自己手臂上,肩膀在細(xì)細(xì)地抖。 他剛才在做什么,他明明知道宋銳不會說話,他為什么要罵他。 他今天情緒太容易起伏了,自己不該拿宋銳撒氣的。是他的錯。 宋銳整個人身體都僵硬無比。 他像是被一顆淚水封印住了一樣,一動不動的。 剛才分明還是劍拔弩張的場面,硝煙都沒來得及升起,這場莫名的對峙頓時消弭無聲。只剩屋子中間沉默不語的兩個人。 宋銳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做了。他的手臂動了動,抬起一點,又僵硬地收了回來。 沒等他做好決定,收拾好情緒的溫宛已經(jīng)自己站了起來。 “你走吧?!?/br> 他眼圈是紅的,臉也染上緋紅的顏色,說話時聲音低低的,帶著鼻音,又輕軟,像是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 他伸出手去推僵立的宋銳。 宋銳被他推了一下,又推了一下,不由得往后退。溫宛不費什么力氣,把一個除了僵立不知道該怎么辦的宋銳推到了門外面。 宋銳一直任由他動作,一直到一只腳踏出門外,他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似的,在這個尷尬的位置硬生生地停住不動了。 他紅著眼睛看宋銳,又啞聲說了一句:“你走吧。” 宋銳還想做什么,之前硬邦邦的氣勢不知道到哪去了。他還想把溫宛帶走,他還可以做很多事,但是一旦對上那雙通紅潤濕的眼睛,他渾身上下,什么力氣也沒有了。 真的就那么討厭他嗎。 溫宛在里面拉著門把將門關(guān)上。這一幕像是慢動作一樣,一點點把宋銳和他固執(zhí)的目光關(guān)在了外面。 第36章 眼前的門被漸漸合上,宋銳在門內(nèi)的那一只腳也不得不收了回來。溫宛在他面前關(guān)上了那扇門。 剛才那顆眼淚停留在他手上,讓宋銳反應(yīng)了太久??粗鴾赝鸬哪樝г陂T后面,他的心跟著重重一墜,意識到自己真的被趕出來了。 宋銳握住門把。里面的溫宛察覺到,咔噠一聲及時地落了鎖,接著就聽到了外面的宋銳試圖轉(zhuǎn)門把又轉(zhuǎn)不動的聲音。 他在外面拍門,面前的木門一直沉寂著,后來宋銳就換成了錘門。 或許是宋銳也知道溫宛不會開門了,他錘了一會,安靜了下來。 最后他一個人在門外站了半晌。 溫宛還站在原地沒有走,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膭屿o。 是一陣離開的腳步聲。宋銳終于走了。 剛才鬧的時候明明那么大聲,現(xiàn)在一旦安靜下來了,又好像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一樣。這間房子里剩下他一個人,安靜得過分。 宋銳走了。門里的溫宛似乎是想要長長地松一口氣,那口氣深深地呼吸進(jìn)胸腔里,卻怎么也沒再能吐出來。 溫宛回過神來,他緩慢地走去洗了把臉,回來時,一眼看到了那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子的已經(jīng)涼透了的飯菜。 不能浪費。他熱一熱吃吧。 溫宛端起兩個盤子走進(jìn)廚房,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飄起了小雨,淅瀝瀝的,輕拍著窗玻璃。 這場蓄積了整整一天的雨到底還是下了。 他想起來,宋銳走的時候沒有帶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