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翰林院（四）

    翰林院死了個人，就像夜里悄沒聲息來的一場雨，早上人們能看到微濕的地面，而太陽，已經(jīng)在東方升起。

    君子講究修身自持，翰林院是天下文人表率，自然都是謙謙君子，私底下喝茶喝酒交流時怎么討論劉山被什么鬼纏上不提，白天當(dāng)值的時候都是一本正經(jīng)，好像昨天驚慌失措說鬧鬼的人不是他們。

    于是整個翰林院在劉山死后表現(xiàn)失常的就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柳探花柳衛(wèi)玠柳珣是也。支著下巴認(rèn)真的看著地方志，罕見的從來到走都沒有睡著。

    如此往復(fù)三天，一次泡茶間隙，楊嶠對柳珣說，“你這是擔(dān)心館里還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嗎？”

    柳珣打個哈哈，“也是要認(rèn)真工作的。俸祿雖少，也要對得起它。”

    楊嶠不再說，只泡茶的時候給他也多泡了一杯，“山野粗茶，柳大人莫嫌棄。”

    柳珣對茶并無講究，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覺得這個香味特別，回味甘甜，覺得好喝，于是伸出杯子，連要了三杯。下午的時就手撐著臉?biāo)南闾稹?/br>
    楊嶠看著他開始懷疑，自己在茶里加的安神藥是不是過量了？

    一個月后劉山的親人終于來到京城，靈堂也就正兒八經(jīng)的擺起來，翰林院從上到下都去了奠儀，劉山的同科平級和今年新來入翰林院的人還是要親自去靈堂一次。

    李紀(jì)約了柳珣一道，喬氏知道柳珣是要去靈堂，給他荷包里塞了一道廟里求的護(hù)身符，柳珣從小就怕這些神神鬼鬼的，小時候去一次靈堂回來得生一次病。柳梁想說要不就別去了，奠儀多包一些就是，只是一個沒品級的教習(xí)而已。

    喬氏瞪她，“你自己還知道三不五時請同僚喝酒，珣兒這種時候不去露面，和同僚怎么相處？”喬氏嗔怪。

    “要不是母親病了臥床不起，這家早就分了，珣兒也就不用勉強(qiáng)自己還每天去翰林院點(diǎn)卯。那么早就起床，孩子多辛苦啊。”柳梁心疼說。

    “老太太只是裝的，只看大哥這會能堅(jiān)持到哪一步?！眴淌险f，“三太太已經(jīng)從佛堂出來了，被罰的時間剛剛一個月。因?yàn)榇笊贍敳〉钠鸩涣舜玻咳缃癯钤茟K霧的，老太太只一句問大哥，是不是想把他弟弟一家逼死才甘心。”

    “母親不知道，分家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了，現(xiàn)在還沒有蓋棺定論，只是幾房利益沒分清楚而已，三太太出來就是為了計(jì)算分家三房能得的好處，畢竟我那三哥，明面上還得保持他正人君子的形象。”柳梁說，“幸好咱們不靠那些針頭線腦的過活，不然現(xiàn)在也沒有個清凈時候?！?/br>
    “現(xiàn)在分的不過侯府的公賬，能有什么，老太太的私房才是大頭。不過這肯定只有三四房的份?！眴淌险f，“我爹來信說這次是不是真的能分家，還說給我準(zhǔn)備了那么多年的宅子總算有一天能用上了?！?/br>
    劉山的遺孀帶著兒子，兒子不過十一二歲，兩個形單影只的跪在在義堂設(shè)置的簡易靈堂前磕謝前來吊唁的人，看著不免有幾分心酸，奉上奠儀后從義莊出來，日頭不早，李紀(jì)邀柳珣一起去吃飯。

    “知道你對美食甚有研究，不要看這家店不起眼，梅蘭竹菊四道招牌菜，風(fēng)雅又風(fēng)味十足?！崩罴o(jì)說。他看不上這店里的茶，便讓小二只上燒開的白水即可。

    “生老病死真是人生無常，劉山去的那樣早，可憐他留下的孤兒寡母了?！绷懻f。

    “是可憐，好在不是到了絕人之路?！崩罴o(jì)說，“這次收到的奠儀好好計(jì)劃，也能撐到兒子出來頂梁門戶。劉山租的那院子還有租金，原本是不退的，楊嶠把劉山的那個院子租了去，另外給了租金給遺孀，也是一筆錢?！?/br>
    “他怎么去租那個院子？”柳珣不解問，不嫌晦氣嗎？

    “翰林院的人越來越多，還有其他衙門也有囊中羞澀的新官，雅安巷的房子也是搶手的很?！崩罴o(jì)說，他家其實(shí)也算不上多富有，不過幾代積累，總還有點(diǎn)祖產(chǎn)，雖說不用為生計(jì)發(fā)愁，好歹這方面的信息他還是了解些，不像柳珣，是全然的富貴不懂民生多艱?！叭舨皇且?yàn)閯⑸剿婪ú缓谜f，別人早就搶著租了?！?/br>
    “楊嶠，沒錢嗎？”柳珣說，看著不像個有錢的，但也不是個沒錢的呀。

    李紀(jì)搖頭不知。

    第二天，柳珣主動找楊嶠蹭茶喝，喝了一杯后裝作不在意的說，“我母親在東牌坊大街那還有幾處房產(chǎn)，空著也是空著，你如今住在哪，我也不白喝你的茶，你去看看，隨意選一套住吧?！?/br>
    楊嶠失語低笑，“我這幾杯茶可沒有那么貴。”

    “就是一個由頭，真要說起來，你幫了我?guī)状?，我還沒有正式道謝呢?！绷懻f?！澳闶┒鞑粓D報(bào)是君子所為，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bào)也是君子所為?！?/br>
    “柳大人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只是我已經(jīng)租好了院子，只等少時修繕就能入住?！睏顛f。

    柳珣皺眉，他并不知碰到這種給東西別人不要的情況該怎么辦，有些苦惱，小聲嘟囔，“那撞鬼的房子有什么好。”

    楊嶠聽到了，他看柳珣，這個人啊，真是出乎意料的善良柔軟。于是本不準(zhǔn)備說的他也多解釋了一句，“劉山此事是*，不是鬼神，那房子也是正常的院子，沒有撞鬼?！?/br>
    “*？”柳珣說，“意思是他是人殺的？”柳珣坦蕩蕩，說話的聲音也不加遮攔，他這話一出，室內(nèi)其他兩個同僚也看過來。察覺到別人的視線，柳珣才后知后覺的想自己是不是該小聲點(diǎn)，看著楊嶠無語的表情，他訕訕的端著他的茶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楊嶠借收拾茶具的機(jī)會，低頭無聲的笑了出來。

    午休過后，楊嶠叫上柳珣給他解謎，柳珣怕鬼，現(xiàn)在說殺人，他反而不怕。“你看見過劉山的臉嗎？他死的時候?！睏顛枴?/br>
    柳珣搖頭。

    楊嶠語塞，那種時候誰都會看一眼吧，誰知道柳珣能全程回避，不過看著柳珣眨巴著探究的眼神，到底只是一笑?！吧系跛赖娜怂罓钍敲嫔n白，雙目圓瞪，舌頭伸出半寸，神情猙獰，而被勒死的人面皮腫脹，眼睛充血，嘴唇發(fā)紫，嘴張開，卻不一定會露出舌頭。而當(dāng)時劉山的死狀是勒死的癥狀，不是吊死的癥狀?！?/br>
    “所以他是死了再被人掛上去的？”柳珣問?！凹热绱?，為什么沙大人說是自尋短見，又怎么會這樣匆匆下殮?！?/br>
    “勒死和溢死的差別從明處看是相差不大的，就是老道的仵作也偶爾會犯錯?！睏顛f，“當(dāng)時都說是撞鬼，沙大人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楊嶠看著柳珣，“你別這樣看我，我就是想給劉山伸張正義，也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總要講究點(diǎn)方法?！?/br>
    “你要是幫他不是傻大膽嗎，上司都蓋棺說是自尋短見，你非要說是人殺的，你這狀元的官場之路只怕還沒開始就得回家吃自己的了?！绷懻f。

    楊嶠沖他笑，他其實(shí)并不是很愛笑的人，只是和柳珣一起時總會忍不住微笑，柳珣咳咳嗓子，“那你怎么會看這死和那死的區(qū)別上次我家也是，很熟練很老道，關(guān)讀書就夠辛苦了，哪里還有學(xué)這些的時間？”

    “就是讀書太辛苦了，業(yè)余時間就喜歡看點(diǎn)斷案仵作野史趣聞做調(diào)劑?！睏顛f。

    “來——來人啊——”一聲凄厲的喊叫聲響起，“死人了——”

    楊嶠眉心一跳，幾乎就是轉(zhuǎn)身就往聲音的地方跑去，柳珣不明所以的跟上，到了地方推開短時間聚在門口的人群，楊嶠在大門前看到吊在正室中央的人，官服下的兩只腳，來回晃蕩。

    柳珣措不及防和尸體撞上個正臉，他伸手抓緊楊嶠的手臂，“面色蒼白，雙目圓瞪，神情猙獰，舌頭伸出半寸，這這是溢死——”

    “你不是說不不是鬼嗎？”柳珣都顫音了。

    第14章 翰林院（五）

    聞訊趕來的沙盡忠，看著吊在梁上的尸體，苦著臉緊皺著眉，半響后說，“諸位，廖學(xué)士許是生活上遇到什么不如意，就，”

    “沙大人?！睏顛笆值?，“廖學(xué)士離地已有三尺，周圍卻不見有任何凳子柜子輔助站的東西，你覺得他是怎么把自己吊死？”

    “是不是鬼？”圍觀的人在竊竊私語，“劉教習(xí)一向來和廖學(xué)士要好，莫不是劉教習(xí)來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