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選擇的?！?nbsp;少年輕聲道，他抱著自己膝蓋坐著，緩緩將臉埋了進去。似乎是為了確定什么，他重復了一遍：“沒有選擇，他讓我走下去。”

    “走下去。” 晏無意怔忪地看著黑暗，嗤道：“這倒像是他說得出來的話。” 他轉頭看了一眼縮成小小一團的少年，語聲沉沉：“你現在知道如何走下去嗎？”

    少年停頓片刻，搖了搖頭，男人只能看見他的頭微微晃了晃。男孩心里此時一片惶恐，晏無意的到來打碎了他一直以來的自我欺騙——陸沉終有一日會回來，會同他一道生活，他也會明白被愛著的快樂。

    “你愛他。” 晏無意沉默半晌之后，說出這個結論。

    “嗯?！?/br>
    “我會照顧你，直到你走出來?！?nbsp;男人沒有其余的話，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對這孩子照拂一二。

    少年抬起頭，“不需要。”

    “為什么？”

    “我想，在這里結束一切?！?nbsp;顧平抬起頭，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說道，“所有，都了結?！?/br>
    這下輪到晏無意沉默了，他不是不知事的孩童，自然能從這話中聽出少年的決絕。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少年的雙眼亮如點星，里面肆意燃燒著不知名的情感與妄想：“我想死。”

    晏無意一時啞然，他在那雙眼瞳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只是現在的，還有過去的。幾年前的他，也有過同樣的想法，想死想到發(fā)狂。

    那時，是什么勸阻了他來著？男人愣了一下，發(fā)現自己記憶已然模糊，他發(fā)現自己竟然說不出話來。該說什么，勸少年不要死？晏無意苦笑了一下，他輕聲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是我上輩子欠的債?！?/br>
    顧平看了他一眼，笑道，“為什么不問我緣由?！?/br>
    “因為這個緣由定然讓你痛苦如斯?！?nbsp;男人蜷起了腿，只感到一陣陣的疲憊襲上心頭。

    “說出來便沒意思了，針尖大一點的事而已?！?/br>
    晏無意閉上了雙眼，“那你為何還要為這小事去死？”

    “因為，這樣的一件小事便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沒了這支柱，我便倒了，誰也再托不起我?！?nbsp;男孩無神而又漠然地打量這個方寸世界，又喃喃低語道：“為所愛而生，為所愛而死。情之一字，正是那挖心匕，穿骨刀啊?！?/br>
    陰暗的角落中有蟲蟻爬過，少年尚且青澀的臉上顯露出一種與他年齡所不符合的成熟，他已經知曉了這個世界最殘忍的一面，便不再抱有什么希望。

    于是他開始幻想死亡，終有一天，在一個平凡的日子里，他會死去。化成山雨，或者春風，吹過沙漠，吹過故里，拂過舊人的墓碑，再不回頭。

    此時，顧平才切實地體會到了幸福，他腳踩在一條明亮而寬闊的大路上，最遠處便是溫暖的盡頭。

    “我的曾經，同你現在一樣?！?nbsp;黑暗之中，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又清晰，帶著好像跨越千山萬水而來的疲憊，“大浪淘沙，雨落于湖。那時我尚年幼，不懂為何苦難總伴于我身側，堪不破塵緣，斷不了命途。我也曾在黑暗之中瑟瑟發(fā)抖，也曾痛恨過世界?？墒寝D到頭來，它仍舊不痛不癢，我卻渾身是傷。后來我便明白了，萬事自有緣法，不再執(zhí)著眼前，便可破除頑執(zhí)?！?/br>
    “死是再輕松不過的事了，” 男人一手搭在少年天靈蓋上，“若是我現在用力，你即刻便會斃命，可是死了之后呢?！?/br>
    “人活著的時候，得像一張弓，壓到極限也得飛速彈回來。因為你承載著制作這張弓的人的希望，以及全部。”晏無意松開了手，“天下有無數愿用千金買一個明天的人。顧平，別再讓我看到你對生命的慷慨了?！?/br>
    “他也是這樣想的嗎？” 少年沉默片刻后問道，“將全部希望寄于我一身，推著我向前走?！?/br>
    男人看著那同少年眼睛一樣明亮的九轉珠，笑了起來，“你知道這珠子意味著什么嗎？”

    顧平抬起了頭，像個等待決獄斷刑的罪人一般看向男人。

    “他以至死不渝的愛，化身為九轉珠，期望能救你于水火之中?！?/br>
    “顧平，他想你好，你可知否？”

    作者有話要說：

    向死而生，便是如此。

    第62章 無所畏懼

    無所畏懼

    仍然是夜晚，月卻從云中漸漸顯現出了蹤影。

    “知道我們要去找什么嗎？” 一個低沉磁性的男聲驀然響起，驚醒了夜的沉寂。

    “解藥?！?nbsp;另一個少年聲沙啞青澀。

    “嗯，跟緊我。” 男人一把拉住少年胳膊，使著巧勁將他帶上了小樓的橫梁，“我來的幾日里將小樓摸了一遍，除了看守的人以外似乎并沒有見到其他武功十分高強的人。衛(wèi)從容——就是鬼面暗地里的頭領，也沒有見到?！?/br>
    “這個小樓不止有地上的部分?！?nbsp;少年身上剛剛開始愈合的傷口因著他過大的動作又撕裂了，他疼的額上直冒冷汗卻倔的不肯屈服，“我來的時候見有人來了，似乎是朝廷的人。”

    “我這里只有這個?！?nbsp;男人見他死咬著牙關，便從懷里摸出來個小瓶子扔了過去，“這還是上回秋秋留下的，便宜你了?！?/br>
    少年接過之后也沒多說，咬開瓶塞將里面的藥粉倒到受傷最重的手臂之上。一陣蟄痛過后燒灼的感覺頓時舒緩下來不少，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溫大哥近來如何？”

    “等你出去就知道了?！?nbsp;男人專心致志地盯著下方的守衛(wèi)，隨意道：“等在這里，什么話都別說?！?/br>
    顧平垂下眼，看著下方來來去去的守衛(wèi)，冷了臉色。他清楚自己絕不是這些守衛(wèi)的敵手，便乖順地挪到橫梁深處，手中握著把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匕首，雙眼緊緊盯著下方。

    晏無意見他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頓時失笑道：“沒這樣嚴重，他們武功都稀松平常，你這樣緊張反倒落了下乘。”

    “你會殺了他們嗎？” 少年扭過臉，面無表情地比劃了一個梟首的動作，“就像這樣?！?/br>
    “不，用不著殺了。” 男人微微弓起脊背，像只準備獵食的老虎一般繃緊了身體，“打暈就好。”

    他的話音還未落，少年便感覺一陣帶著些香氣的風拂過臉龐，他連忙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時卻發(fā)現底下歪七扭八地躺著兩個守衛(wèi)，而那個男人正蹲下來準備搜身。

    “脫了他們的衣服？” 少年也跳下了橫梁，“你打算假扮。”

    “有點小聰明啊?！?nbsp;男人干脆利落地扒下兩個守衛(wèi)的衣服自己換上，又扔過來一套，“趕緊穿上?！?/br>
    待換完之后，又由輕功上佳的晏無意將兩個守衛(wèi)堵好了嘴巴拖到了橫梁之上。少年看了半天，忍不住嘲道：“你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總歸不是胡子馬賊就行?！?nbsp;晏無意笑了起來，“我聽到腳步聲了，往里走。”

    兩人順著狹窄的走廊一路往深處快步走去，那走廊口幽深無光，像是某種張著血盆大口的鬼怪一般令人心驚膽戰(zhàn)。所幸兩個人都不是膽小之人，晏無意拾起一枚石子，甩手扔了進去，過了好半天也沒聽見觸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