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行萬里_分節(jié)閱讀_51
為了不露怯,晏無意立時狠狠咬了下舌尖,迫使自己清醒起來。舌頭上的疼痛讓他靈臺短暫地清明起來,再抬眼望去,卻見到恭王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你是不是此時覺得意識有些混沌?” 恭王落在一丈之后,拍了拍袖子上在打斗中沾上的微塵,挑眉笑道:“晏少俠,可聽過‘醉里挑燈’的名頭?” 幾息之間,晏無意便臉色蒼白,眼前仿佛有無數(shù)煙花炸裂開來,喉間涌上一陣腥甜。他克制著已經(jīng)開始顫抖的手掌,挺直了肩背,睥睨地掃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恭王被他那漠視的態(tài)度激到,隨即沉下了臉色,微微對著后面一偏頭,已經(jīng)跟上來的幾名鬼面殺手上前將無力的晏無意押了起來。 “即使這樣,你也不愿求饒嗎?” 他踱步到男人面前,居高臨下道:“求饒,或死?!?/br> “璇璣閣人,頂天立地......” 尚在昏沉中的男人緩緩抬起頭,眼中一片混沌低聲說道。寧可死去,也絕不向辱己者求饒。 “走吧,還有一出大戲要表演給晏少俠看呢。” 恭王嗤笑道,兩人架起昏沉的男人便向后山走去。 待他們離開之后,一個身影自屋頂躍下,看向幾人離去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彼時的興洲之中,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小院前。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早已守候在門前多時,看見馬車后趕緊上前,笑道:“可是少爺回來了?” 話音未落,就聽一個朗潤清越的聲音自車廂中響起,那人還未開口就已經(jīng)帶上了笑意:“小桃子,還不快告訴母親。” 小丫鬟興奮地答應一聲,趕緊跑到屋子門口叫了一聲:“夫人,少爺回來啦!” 青年輕笑了一聲,一旁一身短打的男人勒住馬,看著那胖丫頭的背影嗤道:“沒規(guī)矩的小丫頭?!?/br> “桃子還是個孩子,母親素來不是嚴苛之人,哪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 青年有些冷淡地說道,他扶著馬車邊緣,摸索著下了車。理也未理那牽著韁繩的男人,徑直走進了院子。 男人挑了挑眉,未置一詞。 在斑駁的墻的包圍之下,那院子顯得非常小。院中的角落里堆了些雜物,屋子旁邊還種了幾棵還未長成的桃樹,本就不大的院子更是小到不能再小。溫述秋緩慢地走著,他仍然四處張望著,雖然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但這并不妨礙他感知這個世界。 早已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然而院子里還帶著些花瓣的清香,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和白皙的面容上,暖融融的。溫述秋聽見了小桃子大呼小叫的聲音,聽見了清風的吹拂聲以及鳥鳴聲。熟悉的感覺使得他這幾天以來沉重的心情好了不少,大概很少能有人體會到他現(xiàn)在的感覺。 溫述秋自嘲一樣的想著,邁進了回廊盡頭的屋門。 “你來了?!?nbsp;一道溫柔如水的聲音響起,隨即而來的是一雙溫軟的手,那雙手輕輕撫過 溫述秋的臉龐,最后化作一聲嘆息:“還是發(fā)了,是嗎?” “母親?!?nbsp;溫述秋笑了笑,將那雙手攏在手心:“我沒事。” “胡鬧。” 那位夫人似是極無奈地埋怨道:“什么龍?zhí)痘ue你都要去闖一闖?!?/br> 溫述秋拉了拉她的手,皺了皺臉。 那位夫人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便不再追究,走了回去,為青年布茶。溫述秋聽見了珠子碰撞的聲音,心里不禁訝異,那道珠簾已經(jīng)安放了十幾年,為何還不換? “秋秋,游歷江湖好玩嗎?有沒有交到志同道合的好友?每日吃食如何?” 蘇曼姬素手捻起一塊軟糕,掰成兩半,邊低聲問道:“極樂山上太容易下雨了,有無受寒?” “有的,雖偶爾有些驚險,但也很快化險為夷了。認識了一些有意思的人,知道了很多原先不知道的事?!?nbsp;溫述秋還沒說完,嘴里就被塞進小半塊軟糕,只好鼓起腮幫子嚼。 “這就好,你這孩子就是性格太悶了?!?nbsp;蘇曼姬笑了起來,拍了拍手里的點心碎屑:“合該多認識些人,不能總是這么老實?!?/br> “我曉得的,正好認識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友人,改日帶來見見您?!睖厥銮锱ρ氏伦炖锾鸬陌l(fā)慌的糕點,面上隨著她的話笑著,心里卻暗暗發(fā)苦。 蘇訶宮主慘死的畫面還殘留在他腦海里,終其一生怕是都不會消失了。她的逝去,是如此的悄無聲息,甚至都沒有在江湖上泛起多大的水花。 他本以為母親是最關(guān)心那位女子生死的人,可是從進門到現(xiàn)在,母親竟是半字都未提到溫蘇訶。溫述秋心里有些悲涼,更多的則是無助。 “秋秋,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蘇曼姬溫柔地撫了撫青年的鬢角,“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母親,有個人要我......”話一出口,他又覺得不妥,一再躊躇,最后還是遵循心里那一點點反叛,一鼓作氣道:“蘇訶宮主她——” “我知曉?!?nbsp;女人輕聲打斷了他,平靜道:“我知道她去了?!?/br> “那——” 溫述秋不可置信地抬起臉, “我只是不敢相信罷了?!?nbsp;蘇曼姬看著青年傻里傻氣的樣子,笑了一聲,將另外半塊糕點也塞進了他嘴里,隨意道:“我在這遙遠的興洲,那里能想到她會走?我以為沒了我,她也會過上鮮衣怒馬的生活的。這糕太甜了點,你吃吧?!?/br> 她態(tài)度隨意,語氣淡然,談及一個人的生死竟然像談論一塊甜過了頭的糕點似的。 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消逝,也許在母親的心里,過去的那些濃烈的情誼也早已逝去消散了。溫述秋想著,他還記得母親的樣子,如同天邊皎皎的明月一般溫婉明澈,站在桃花中向幼時的他招手時的樣子更是飄渺似仙。 這樣的神仙人物,也許注定不會為誰停留。一時之間,溫述秋心里頭一次生出些不甘和無奈,單純?yōu)榱藴靥K訶的遭遇。 “母親,我原本帶著一封信而來,可是現(xiàn)在.....” 溫述秋那長長的眼睫不安地搭著,遮住了沒有光亮的瞳仁:“我想那封信也只不過是消遣罷了。” “我雖不會觀心術(shù),但也能勉強猜出你的一點心事。”蘇曼姬仍是一片云淡風輕的樣子,她看著青年微微皺起的眉頭和緊抿著的唇,笑著開口道:“不若我用應對方法來換那封信罷?!?/br> 她自顧自地接著說道:“有這樣的一個人,她會使你對未來充滿向往,同時又對一切無所畏懼。想要對她坦誠敞開你的所有,你的渺小、黑暗、卑鄙,一切的一切都想要告訴她,可是又因為害怕來自于她的疏遠,一直忍耐?!?/br> “她會是你在艱難的日子里,唯一的支撐。你知這千般變化的心思是為了什么嗎?” 溫述秋只覺喉間干澀的生疼,低聲道:“我.....不知?!?/br> “傻孩子?!?nbsp;美貌婦人隔空虛點了點他的額頭:“你不懂這是什么,看起來是真的有了這么個人?” “我......也不知?!?nbsp;溫述秋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抬起臉問道:“您說的是誰,蘇訶宮主?” “不是什么所謂的蘇訶宮主,我說的是溫喬嬰?!?nbsp;女人的笑容仍如三月的清風與細雨般溫和:“我的小師妹,喬喬?!?/br> 溫述秋沉默半晌,自懷中拿出了那封淺紅色的信。信口的花瓣早已被多日趕路揉掉了,只剩下個明黃色的花蕊,可憐兮兮地支在那里。 女人拿到那封信,并未直接拆開,只是反復地把玩查看,輕聲道:“我不再愛了,喬喬大概會怨我吧?再寫些桃花流水的詩,可惜我不能回她了。讓她帶著恨走,也不枉愛過這一遭?!?/br> 最終她還是打開了。 那張信紙很薄,薄到無法再承載更多的絕望和釋然,信上沒有所謂的傷春感秋,也沒有什么愛恨情仇。溫蘇訶的人生里跌宕起伏,她愛過、恨過,無數(shù)壯志凌云的故事最后卻也只變成了很短的幾個字。 “先走一步。” 蘇曼姬顫抖著手捂住了嘴,強忍著哽咽的聲音。兩行清淚驀然涌出,順著芙蓉一般的臉頰緩緩落下。 脆弱的紙張被她丟棄在腳下,女人仰起了臉,通紅的眼里一片虛無。溫述秋許久未聽到她的聲音,摸索著撿起了那張紙,再工整地疊好塞進信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