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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闋晴辭賦誰知_第257章

    鐘離晴抑制住心底的激動,小心地湊上去,定睛一看——只一眼,便屏住了呼吸,不敢眨眼,生怕嚇著了鏡中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阿娘。

    鐘離晴啞了嗓子,待要張口喚她,卻又猛地住了口,指尖隔空描摹著那映出的鏡像,唇角上揚(yáng),眼眶卻倏然泛起了熱意。

    她心心念念、牽腸掛肚許久的人,不是阿娘,又是誰?

    正情難自已時,卻聽一人輕“咦”一聲,打破了寂靜,更收斂了她的情緒——警惕地在周身原來的靈力護(hù)罩外又套上了兩層,小心地探出神識,頓時感覺到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息幽幽地籠了過來。

    這人的修為較她不知高出了多少倍,恐怕只一個念頭就能將她滅殺在此。

    鐘離晴卻并不慌亂,反倒勾起一個了然的笑——若是沒有猜錯,來的正是她要找的人。

    對方?jīng)]有刻意隱藏,似乎并不在意鐘離晴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又或是,故意引起了她的注意。

    鐘離晴止了笑意,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去。

    那是一個俊朗如月華般的男子,衣袂飄飄,風(fēng)流倜儻,那雙眼眸盈滿了似水柔情,正越過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癡望著鏡面上的人影。

    “令嫻……”儒雅醇厚的男聲低低地念著阿娘的名字,鐘離晴便肯定到——這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就是那手札里出現(xiàn)過的銘因徵了——不說其他,單就這副皮相,這廝倒也不負(fù)“陣道之璧”的美譽(yù)。

    只是,長得好又有什么用處?

    掩去眸中的不屑之色,鐘離晴面上流露出幾分疑惑,怯生生地問道:“這位……前輩,你、你可認(rèn)識我阿娘?”

    “丫頭,你說……這是你阿娘?”那滿目癡迷的男子沒有質(zhì)問鐘離晴是什么人,緣何出現(xiàn)在禁地之中,好似一切都不及那鏡中人重要——聽到鐘離晴的話,眼中精光一閃,陡然轉(zhuǎn)頭看向他,目光從驚訝、猶疑到驚喜,聲線仍是敦厚溫和,卻帶了一絲激動下的顫音,“你、你叫什么名字?”

    “晴,我單名一個晴字,阿娘說,乃是取自雪過天霽,雨后初晴之意?!辩婋x晴靦腆地笑了笑,斂眸恭順地說道,卻是有意隱瞞了自己的姓。

    “晴……雨后初晴的晴?她竟給你取名為晴!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令嫻,我的令嫻!”銘因徵聽后,眼中的驚疑卻一掃而空,朗聲大笑之后,又捶胸頓足地埋怨起自己來——那又哭又笑的模樣,狀若瘋癲,與先前那道骨仙風(fēng)的俊逸之姿判若兩人。

    鐘離晴的面色卻未有絲毫變化,雖是冷眼看著,神色卻只顯露出懵然純稚的一面,仿佛僅僅是個羞怯又不明所以的天真少女,因?yàn)榍拜叴笃鸫舐涞那榫w而擔(dān)憂不解。

    待銘因徵情緒平復(fù)了幾分,鐘離晴這才裝作尷尬又好奇的樣子,嬌聲問道:“前輩,你怎的了?莫非你與我阿娘是故交?”

    “傻丫頭,我怎會不識得你阿娘!我是、我是你的阿爹??!”此前還不覺得,在微弱的月光下也看不真切,只覺得不過是個姿色尚可的小輩,一番對話過后,銘因徵心里有了計較。

    現(xiàn)下再看鐘離晴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蛋,卻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歡喜——這眉眼,與令嫻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這氣度,比之自己也是毫不遜之!

    這丫頭,定是他銘因徵的孩子無疑。

    聽得鐘離晴試探的問話,又見著她眼中藏不住的孺慕之情,銘因徵心頭火熱,恨不能立即帶著她認(rèn)祖歸宗,昭告天下,這是他最愛的女人為他生的孩子。

    見他眼神慈愛,又篤定斷言,若非知悉阿娘不會誆她,怕是也幾乎要信了……鐘離晴心中厭惡,面上卻絲毫不顯,咬了咬嘴唇,不敢置信地問道:“關(guān)于身世,阿娘從不肯說與我聽,前輩又是如何肯定?”

    卻決口不提認(rèn)親的事。

    銘因徵似乎是想摸一摸鐘離晴的腦袋,見她仿佛是有些羞怯地避了開來,溫煦一笑,不以為意,眸光轉(zhuǎn)向已然空無一物的鏡面,頗有些懷念地說道:“我與令嫻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只是銘因家與姜族向來對立,是以我二人只得私下來往,我也一直未能去姜族提親求娶……”

    他專心致志地說著自己藏于心底的美好往事,卻絲毫不曾注意到,背后望著他的鐘離晴眼神是多么冷漠,譏諷之余又隱著淺淺的煩躁——不過是為了多知曉些與阿娘有關(guān)的點(diǎn)滴,這才耐著性子聽他絮叨。

    而渾然未覺自己正被無聲嫌棄的銘因徵猶自沉浸在過往中,說到動情處,更是星眸含淚,俊顏憂郁,這番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不知能騙倒多少不諳世事的無知少女:“那日,令嫻得了一壺百花玉瓊露,興沖沖地來與我分享,不料那佳釀滋味甘醇,后勁也足,醉得狠了,竟是一晌貪歡……待我酒醒,只余一地狼藉,而令嫻卻不知所蹤。”

    鐘離晴看不見他的神色,也無意教他看見自己的——面若寒霜,聲線卻仍是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憨甜柔:“那后來呢?你沒有去尋她么?”

    銘因徵苦笑一聲,自責(zé)又惋惜地說道:“我悄悄找過她,她卻避而不見,還打發(fā)族人將我趕了出來,再然后,姜族便傳出要為她選婿的消息……我被困于家中,諸事纏身,趕不及去阻止……哪知后來卻傳出她珠胎暗結(jié),私逃下界的消息?!?/br>
    倘若銘因徵此刻回頭,必會大驚失色——鐘離晴嘴角上揚(yáng),眼尾輕勾,分明是笑著的,眼中卻醞釀著滔天的殺意與狂怒,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慢慢負(fù)于身后,死死地攥在一起,壓抑著出手的沖動。

    若非如此,只怕早就忍不住動手將這無恥負(fù)心之徒撕成碎片。

    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而那洶涌殺機(jī)也噴薄欲發(fā),好容易才平息壓制住。

    呼吸有瞬間的紊亂,氣息一滯,卻很快收攏住了,只是帶著一絲變了調(diào)的哭腔喃喃問道:“那你就放任她離開了么……”

    “唉,其實(shí)我也是悔不當(dāng)初……當(dāng)年,若是我不那么軟弱,早些趕去將令嫻帶走,也不至于我們父女分離這么多年,”銘因徵低落地感慨道,“早知道令嫻懷的是我的骨rou,說什么我都要趕去的!”

    鐘離晴沒有接腔,她怕自己一開口,便會傾瀉自己的憤懣與恨意——照銘因徵這廝言下之意,當(dāng)初是他拋棄了阿娘!

    原因幾多復(fù)雜,其中之一卻是懷疑她腹中孩子的來歷。

    涼薄至斯,委實(shí)教人心寒。

    咽下萬般情緒,鐘離晴又問道:“前輩又如何肯定,我的身份?”

    “這卻不難,”銘因徵輕笑一聲,帶了幾分自得,“令嫻與你取名‘晴’,便是取自我銘因家后輩序齒偏旁,正是在表明,你是我的子嗣——況且,你生得像令嫻,這陣法天賦,卻繼承自我,這禁地外的陣法,可不是誰都能悄無聲息破了的,就憑這一點(diǎn),你比我所有的孩兒都要出色!”

    ——嘖,還真是自作多情。

    鐘離晴搖了搖頭,硬是逼紅了眼眶,捂著嘴唇失聲痛哭的模樣,好似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沖擊。

    “晴丫頭,莫要再傷心,你既然是我銘因徵的孩兒,又天賦卓然,為父斷不會教你繼續(xù)流落在外——只待明日,便昭告所有人,你是我銘因家的孩子,可好?”銘因徵見她哭得傷心,頓時溫聲軟語地哄了幾句,又鄭重地允諾道。

    在他看來,這孩子不辭辛苦來到銘因家,無非是為了得到承認(rèn),而他就算頂著壓力,也要滿足她的心愿——他有信心,依這孩子的天賦,只要他稍加訓(xùn)練,定能成為下一任“陣道之璧”。

    屆時,他也算對得起令嫻在天之靈了。

    此時的銘因徵,只以為姜令嫻早就去世,否則,又怎會任由這丫頭獨(dú)身一人來銘因家呢?

    哪怕鐘離晴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確與銘因徵沒有絲毫血緣關(guān)系——阿娘從未提起過這廝的存在,甚至也沒有過半點(diǎn)懷戀不舍的情緒——可她還是怨恨氣惱,不肯善罷甘休。

    退一萬步講,深愛之人身陷囹圄,他不思相救,反生懷疑,躊躇不決……銘因徵其人,此刻在鐘離晴心中,還不如腳下的一粒塵土有分量。

    從見到鏡中人起一直到誤會她的身份,銘因徵從頭至尾都沒有問過一句阿娘,一次都沒有。

    仿若那曇花一現(xiàn)的流連癡迷,全是浮于表面的虛情假意,經(jīng)不起半點(diǎn)推敲試煉。

    自私、懦弱且無能,最不可原諒的是……這廝辜負(fù)了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