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曹覓只能上前，將兩個擋在她身前的孩子攬到懷中，抬著頭對胡神醫(yī)說：“胡大夫, 失禮了。

    “我方才所說的話, 其實并不嚴謹。但是關于王爺發(fā)熱, 是一種比蛔蟲更小的‘小蟲子’引起的, 您不覺得其實有跡可循嗎？”

    原本雙胞胎說了那番話，胡神醫(yī)是不在意的。

    他總不至于跟兩個還不滿五歲的孩子計較。

    但是曹覓又添了這一句, 他便來了辯駁的興致。

    胡神醫(yī)道：“老夫聞王妃所言，倒是略通醫(yī)理。那王妃應該知道，蛔蟲這種小東西, 通常附著于不干凈的食物上?！?/br>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做出一個張口進食的動作：“人必須恰好吃了這種不干凈的食物, 才會發(fā)病，這是‘病從口入’的典型例子。

    “那倘若按照王妃所言，王爺?shù)陌l(fā)熱病癥是由小到根本看不見的‘小蟲子’引起的, 那請問，這些小蟲子是附著在何處？又是如何侵入病人體內(nèi)呢？”

    說完，他頓了頓，自己提出了一個好笑的猜測：“您莫不是想說，這些‘小蟲子’如睚眥一般，附著于天下刀兵之上？”

    睚眥，傳言是龍九子之一，因為喜好殺戮，常被刻在刀劍之上。

    胡神醫(yī)這個猜測，其實在暗諷曹覓所言的內(nèi)容，是鬼神之說的范疇了。

    他這番質(zhì)疑邏輯十分清楚，三個孩子聞言，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曹覓。

    最先站出來為她說話的戚安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他擰著眉頭，倒不是因為已經(jīng)動搖了自己的立場，而是拼命在幫曹覓想著可以駁斥倒胡神醫(yī)的理由。

    曹覓摸了摸戚安的臉，抬頭對著胡神醫(yī)回答道：“當然不是附著于刀兵之上?！?/br>
    “哦？”胡神醫(yī)得意地摸了摸胡子，“可王爺?shù)膫?，也就是被傷到他的刀刃觸碰過。

    “難不成王妃您想說，是傷口上敷的藥出了問題。”

    曹覓無奈地偏偏頭。

    她頓了頓，隨后語出驚人道：“不。事實上，我認為，不僅是刀刃，整個世界中，都充斥著各種各樣會引人生病的‘小蟲子’。”

    她伸出手在空氣中揮了揮，繼續(xù)道：“它們無處不在，一直徘徊在我們周圍?！?/br>
    這一番話的威力實在太大，不僅胡神醫(yī)，就連三個孩子都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陡然知道看似一片虛無的空氣中，充斥著密密麻麻，隨時能威脅到自己生命的“小蟲子”，大部分人在不可思議之余，都會有些驚恐。

    曹覓笑了笑，安撫地拍了拍雙胞胎的后背，又道：“但是并不需要太擔心。

    “我們的身體就像是一座堅固無比的城池，那些‘小蟲子’是不斷進攻的敵軍。

    “在正常的時候，城池外圍城墻高聳，又有各種護衛(wèi)把守，‘敵軍’根本沒有機會。

    “它們只能被動的守在周圍，等著人受傷或者虛弱的時候，找到空隙趁虛而入。這個空隙太小了還不行，這就好比有人不小心在手上劃了一小道口子，甚至根本不需要去找大夫，城墻里面的‘護衛(wèi)’自己就能把空隙修補好，再把趁機竄進城中的‘小蟲子’打死。

    “但是當這個空隙太大了，我們的身體沒辦法快速自愈，就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病癥。”

    她這個比喻用得實在非常有趣，本就對征戰(zhàn)極有興趣的戚瑞和戚安聽得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而比較膽小的戚然，則一愣一愣的，還有些惶恐。

    不等胡神醫(yī)再提出質(zhì)疑，戚瑞便問道：“那……這跟父親發(fā)熱，又有什么關系呢？

    “難道……因為‘敵軍’已經(jīng)從空隙中進了城，為了殺死他們，護衛(wèi)們干脆在城中放起了火，準備燒死這些小蟲子嗎？”

    曹覓很滿意他的猜測，肯定地點了點頭。

    當然，免疫系統(tǒng)的工作其實相當復雜，但按照曹覓方才這個比喻，發(fā)燒……似乎就是這么一回事。

    “可是……放了火……整個城池里面所有的東西……不是就跟著一起遭殃了嗎？”戚瑞難以理解地皺起了眉，“怎么可能有人為了驅(qū)趕城中的敵軍，做出引火**這種事情？”

    “因為如果到了‘放火’這一步，其實已經(jīng)是身體無法精準擊殺‘小蟲子’的時候了?！辈芤捬a充道：“‘小蟲子’很怕高溫，身體只能采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方式，來做全面的自我清理。

    “當它發(fā)現(xiàn)‘敵軍’已經(jīng)被全部消滅，就會恢復到正常的溫度，同時開始各種‘戰(zhàn)后重建’工作?！?/br>
    戚瑞聞言，愣了好一會，這才點了點頭。

    旁邊，差點也被唬住的胡神醫(yī)終于回過神來。

    他的臉色相當復雜，嘴唇翕動了半晌，吐出了兩個字：“荒唐！”

    見曹覓和三個孩子朝他看過來，胡神醫(yī)清了清嗓子，又道：“王妃能言善辯，方才這又是‘城池’，又是‘敵軍’的，差點把老夫也蒙過去了。但是……”

    他提出最致命的一點：“這看不見摸不著的，你怎么證明這四周都是駭人的蟲子呢？”

    曹覓早有準備，聞言便反問道：“難道您沒有發(fā)現(xiàn)，雖然很少有人意識到周圍都是‘小蟲子’。但其實生活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許多‘防范小蟲子’的手段了嗎？”

    既然事情都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了，曹覓就不打算草草了結了。

    她在方才科普的過程中，突然意識到——雖然她沒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將如今的醫(yī)療水平進行提升，但是她完全可以通過細菌這一套理論，將現(xiàn)代某些殺毒滅菌的理念和手段，在這個時代推廣！

    而如果能說服連戚游都尊敬有加的胡神醫(yī)，那這套理論要推行起來，想來就不會有太大的阻礙了。

    試想一下，如果戚游以及他身邊的人，對這套理論有所了解，那么在戚游受傷之后，他們就知道該及時用酒精消毒，上完藥后，用熱水煮沸過的布條進行包扎。

    如果早這樣做了，可能也就沒有后面這一系列傷勢加重的情況了。

    想到這里，曹覓覺得確實很有必要讓眾人了解到這一點。

    她繼續(xù)道：“傷口周圍的皮rou在不經(jīng)過妥善處理的情況下，很容易腐爛、發(fā)膿。

    “我們經(jīng)常見到的食物變質(zhì)腐爛，其實也是相同的道理。這些都是被周圍看不見的‘小蟲子’入侵所造成的。

    “所以，即使并不知道為什么食物會腐爛，但是有經(jīng)驗的人們都知道，要把不能及時吃完的食物裝起來，放到密封的陶罐或者食盒中，或者，將食物進行反復加熱，以此來延緩變質(zhì)的速度。

    “將食物裝起來，其實就是隔絕了食物與‘小蟲子’接觸的可能。

    “而反復加熱，是不是有點類似身體發(fā)燒的情況？

    “這些做法其實就是通過對抗看不見的‘小蟲子’，以此來達到保護食物的目的?！?/br>
    胡神醫(yī)眉頭緊蹙，雪白的胡須不住地抖動著。

    他思考了一會兒，又道：“呵，可是即使把食物用陶罐裝好了，按王妃你說的，將‘小蟲子’隔絕了，東西還是會變質(zhì)。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為以現(xiàn)在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隔絕?！辈芤捊忉專骸澳切〇|西實在是太小了，它們無孔不入，普通的隔絕其實只是阻止大部分的‘小蟲子’進入。

    “而已經(jīng)進入的‘小蟲子’，就可以以血rou、食物為食，進行繁衍。

    “單個小蟲子太小了，我們無法看到，但是當它們繁衍到一定程度，就形成了常見的霉斑。霉斑會慢慢擴大，其實也就是‘小蟲子’在慢慢增多?！?/br>
    胡神醫(yī)邏輯也十分清晰：“哼。說到底，這其實也是王妃你的猜測，根本無法證明，不是嗎？

    “你這番‘小蟲子’的解釋，在某種程度上確實能夠自圓其說，但你根本沒辦法自證，事實上或許就是另外一回事?！?/br>
    曹覓抿抿唇，直接點點頭道：“是，若要證明，確實比較麻煩，但并不是全然沒有辦法?！?/br>
    要證明細菌的存在，曹覓目前能想到，有兩個辦法。

    一個是在中學生物課本上就提到過的著名實驗——“鵝頸瓶實驗”。

    這個試驗中，最難的一點，就是解決“密封”這個問題。

    如今曹覓如果想做同樣的事情，面臨的最大難題其實也是這個。

    而另一個辦法更加直觀，就是直接造出顯微鏡。

    有了顯微鏡，就能直接觀測到細菌的模樣了。

    但方才剛一想到這個，曹覓意識到，穿越者必備的“玻璃”這種東西，她居然到現(xiàn)在都沒有造出來！

    大概是因為實在沒什么需求，她對玻璃這種東西又沒有什么直觀的了解，所以玻璃就被她有意無意忽略過去了。

    玻璃多重要?。?/br>
    如果現(xiàn)在有了玻璃，那顯微鏡放大鏡望遠鏡什么的，就可以輕易弄出來了。要知道第一個觀測到細菌的列文虎克并不富裕，他用的鏡片就是純粹靠著自己手磨出來的。曹覓相信，只要能把玻璃弄出來，那么王府中的能工巧匠們，一定很快能磨出合格的凹面鏡和凸面鏡。

    想通這一點，曹覓將玻璃的事情記在心上，準備之后讓水泥工坊那邊分出一點高技術人員，成立一個項目小組研究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注：“鵝頸瓶實驗”是法國科學家巴斯德做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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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顯微鏡這個暫時不需要考慮了, 但是參考“鵝頸瓶實驗”的某些步驟, 曹覓倒是能想到一個辦法。

    “我可以令下面的人找來兩個腌制酸菜的那種壇子?！毕肓讼?，她開口道：“這些壇子密封性較其他的陶罐好上許多。

    “第一個壇子中放入一些rou湯，但并不封上。

    “第二個壇子也放入同樣多的rou湯，將壇子封上后，用小火進行加熱，確保其中的“小蟲子”都已經(jīng)被殺死, 而且也不會有新的‘小蟲子’進入壇子中。

    “幾日過后, 我們便可以對比一下兩份rou湯的區(qū)別了?！?/br>
    說完, 她還補充了一句：“對了, 如今是冬日，其實rou湯放著，也難以變質(zhì)。

    “我可以令廚房的人將rou湯放在溫暖的地方, 模擬溫暖的氣候?！?/br>
    她這樣的設置, 其實就已經(jīng)比較完善了。

    第一份rou湯會變質(zhì)，胡神醫(yī)現(xiàn)在就能預料到, 但是后面第二份rou湯的處理辦法確實有些新奇，他想了想，點點頭道：“便按王妃的辦法, 試一試吧?！?/br>
    曹覓點了點頭。

    兩人做下了約定, 胡神醫(yī)便順勢告退了。

    他要時刻注意著戚游那邊的情況, 并沒有多少閑暇時間。

    曹覓將他送走，便安排人下去，按照方才的法子準備rou湯去了。

    吩咐完之后, 老三戚然湊過來，撲到她懷中。

    三個孩子中，似乎只有他，對于曹覓方才說的關于細菌的理論有些害怕。

    戚然詢問道：“娘親……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這里，到處都是小蟲子？”

    曹覓安慰他道：“你怕嗎？”

    戚然想了想，隨后誠實地點了點頭。

    曹覓便笑著點了點他的鼻頭，安慰道：“其實無需在意。你還記得你以前調(diào)皮時候，經(jīng)常去搗的螞蟻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