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263節(jié)
但是今天,余掌柜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 “掌柜的,”管事步履匆匆走進來,微微弓著腰,在他身邊低聲道,“有兩個客人來點菜,咱們家沒有?!?/br> 余掌柜一聽,那雙半瞇著的眼睛便睜了開來。 他蓮藕般折疊著的胖胖的手指用力往搖椅扶手上一撐,脫口而出,“不可能!” 什么菜余家酒樓沒有?! 不是他吹,余家酒樓開了這么多年,網(wǎng)絡(luò)南北名菜,大凡能叫得出名兒的,這里基本都能找到。 即便找不到,也能湊出兩樣相似的。 這會兒管事的進來,就意味著連沾邊的替代品也沒有。 這在余家酒樓過去幾十年的經(jīng)營中,是非常罕見的。 除非…… 不等管事的答話,余掌柜又狐疑道:“京城來的貴客?” 在他的心里,也就只有見多識廣的京城客人才這樣挑剔啦。 管事卻搖頭,“聽口音倒也像是云山府人士,不過不是本城,大約是下頭那個州縣的。穿著打扮么,也頗講究,說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故意挑事兒來的?!?/br> 余掌柜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眼,不大真切,索性繞過屏風,走到大堂來。 三個年青的大小伙子,約莫二十來歲,穿的雖不是上等綢緞,但也是比較貴價錢的棉布,很厚重,里頭明顯貼著皮子。 這年月,甭管什么面兒,但凡能穿得起皮貨的,手頭就緊吧不到哪兒去。 管事的低聲道:“我都看過了,仨人面皮兒飽滿,衣裳針腳也細密,很合身,不像今兒頭一日上身的。姿態(tài)么,也舒展,并不拘束,想來是穿慣了。” 做吃食的,最忌諱潑皮來挑事兒。 最常見的就是不知從哪兒弄一身兒人模人樣的狗皮穿了,大搖大擺坐下,然后找個什么由頭鬧騰,要么讓你破財,要么讓你干脆干不下去。 但那些人都是落魄的,縱然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只看他們穿著好衣裳自在不自在就成了。 這仨人不像。 余掌柜沉吟片刻,“他們要點什么沒有?” “叫什么師家鹵rou的,還有蛋撻和蛋糕,”管事的為難道,“原本給他們上了一盤rou,還送了一碟子豬油紅棗發(fā)糕,都嘗了一口,說味兒不好,倒也沒鬧騰,只瞧著挺……挺敗興。” 這多稀罕吶! 還有人說他們余家酒樓的菜不如外頭的? “師家鹵?”余掌柜想了半日,“云山府里還有師家號么?怎么沒聽過?” 管事的道:“問過啦,并不是咱們府城的,是下頭瀝州城的,據(jù)說這今年生意極其紅火,竟是一家獨大了,如今周邊村鎮(zhèn)縣城都是家喻戶曉的……” 余掌柜便嗤笑出聲,“鄉(xiāng)下見識!” 鄉(xiāng)下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多著呢,什么摻麩皮的窩窩頭,陳麥子做的炊餅,哪個不是家喻戶曉? 府城百姓看下頭小地方的人時,多少都帶著點俯視的高高在上。 對他們而言,只有京城傳出來的東西才值得追逐。 至于下頭州縣的,呵,見識淺薄,山豬吃不來細糠罷了! 況且人心都是偏的,出門在外做買賣,日子久了,難免思念家鄉(xiāng)風味。 以前余掌柜自己外出時,幾個月不回家,做夢都想親娘蒸的一手熱炊餅?zāi)兀?/br> 自家的炊餅真就那么好吃嗎? 未必。 就是圖那股勁兒罷了。 想家這種事,本就是不講道理的。 可到底存了事兒,晚間余掌柜睡得就不踏實。 三天后,云山府商會開年底大會,余掌柜去了,鄰座是城中另一家酒樓的掌柜,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顧不得什么同行是冤家,各自“劃地而治”,倒也算相安無事。 閑話幾句,余掌柜忽然又想起來昨兒的事,順口問了嘴,“方掌柜可聽說過瀝州城的師家鹵么?” 方掌柜端茶盞的動作似乎頓了下,“呦,沒聽說過呀?!?/br> 余掌柜瞅著他的老臉,暗自揣度這家伙到底是裝傻還是真沒聽過。 他是知道對方的,有兩個親戚就住在瀝州轄下,若果然那師家鹵名聲大噪,就算沒吃過,也不該沒聽過。 倒是他們身后油坊的掌柜聽見了,扭身湊過來笑道:“呦,兩位也聽說了?前兒我下頭的小伙計還在議論呢,說回頭放了假,就去嘗嘗。若是味兒好,也買了鹵料來自家做了當年夜飯?!?/br> 余掌柜和方掌柜都愣了,異口同聲,“真那么好?” 油坊掌柜的一怔,旋即笑出聲。 兩人對視一眼,都住了嘴,為這該死的默契尷尬。 兩位掌柜的各懷鬼胎,開會時都有些心不在焉,散了后也無心與人聚會,各自匆匆回家。 余掌柜半道上就打發(fā)了心腹出去辦事,家去正琢磨事兒呢,心腹一路頂風冒雪跑回來,氣都沒喘勻就道:“掌柜的,真叫您說著了,姓方的那老貨沒安好心,還沒回去呢,就打發(fā)了一個管事的帶人往瀝州去了?!?/br> 這么快?! 若說方才余掌柜只有五分意思,一聽這話,頓時漲到九分。 “趕緊的,立刻去賬上支銀子,打發(fā)宋管事往那邊去一趟,務(wù)必不能叫姓方的搶了先!” 要么大家都干,要么就都干不成,反正不能單獨讓姓方的占了便宜。 兩邊的馬車前后腳出門,一路狂奔,中間幾次相互趕超,雙方車夫都能看到彼此驚愕的臉。 這他娘的,下大雪呢,車廂里的管事還一個勁兒催,不要命了嗎? 大概兩個多時辰之后,云山府兩家酒樓的管事坐在師家好味本部,拼桌,大眼瞪小眼。 跑堂的姑娘一身紅衣,橙色掐牙,襯著外頭大雪分外鮮亮,笑吟吟走過來時,如一只翩然的火鳥。 “幾位貴客,真是對不住,樓上包廂預(yù)定都排到年后了,一樓只剩這張桌……” 一人送了一碗杏仁熱牛乳,外加一顆金燦燦熱騰騰的蛋撻。 “辛苦幾位拼桌,這是贈送的?!?/br> 余家酒樓的宋管事見了,喊住那姑娘,“等會兒,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那姑娘愣了下,茫然道:“敢問您是?” 宋管事知道她會錯了意,忙道:“我的意思是,貴店若是隨便什么人來了就送東西,不怕折本嗎?而且我方才見你好似也沒向大堂管事的報備,上頭不會責罰么?” 方家酒樓的管事也豎起耳朵聽。 卻見那姑娘噗嗤一笑,“原來是問這個呀。我們掌柜的說過,尋常人一般都不喜歡跟陌生人同桌,兩位雖是一道來的,也不像不認識,但最初分明是想分桌而坐的,是我們店招呼不周,未能及時騰出位置,讓您久等,送點心和牛乳略表歉意是應(yīng)當?shù)摹?/br> 至于報備么,也是我們掌柜的說的,只要理由恰當,我們這些跑堂的都可以做主,回頭再報上去就成。” 說著,又神秘兮兮道:“幾位貴客也是趕巧了,平時我們只送熱牛乳呢,因是臘月,快過年了,所以才有蛋撻送,可好吃呢!” 現(xiàn)場申請權(quán)限務(wù)必耽誤時間,有時遇到性子急的客人,掉頭就走事小,現(xiàn)場鬧起來事大。 如今師家好味牛乳都是外圍牧場直供,走量,單價壓得很低,雞蛋也是如此,就這么一小盞牛乳和一個蛋撻,根本沒多少成本。 用來收買人心,拉攏回頭客,實惠得很! 有時店里東西賣不完,還會直接讓店員們免費帶回家呢,這點算得了什么? 兩個管事的一聽,都暗暗心驚。 這么做,不怕伙計們以權(quán)謀私么? 比如帶自家親戚進來,隨便送東西…… 然后他們又有了新發(fā)現(xiàn): 這店內(nèi)伙計,不管是前頭跑堂的還是后面?zhèn)鞑说?,店外護院,竟都是女子! 正胡思亂想間,點的鹵味拼盤就上來了。 經(jīng)過幾年穩(wěn)定發(fā)展,鹵味系列不斷豐富,現(xiàn)在不僅有基礎(chǔ)款鹵rou、鹵雞鴨、鹵藕片豆泡等葷素菜,還有鹵魚干、鹵兔rou等,都賣得很好。 而這些里面又分為五香、麻辣、甜辣等等,每種只來一點就擺滿一大張桌子。 “對了姑娘,”宋管事喊住要走的女伙計,指著旁邊桌上幾乎人手一份的各色糕點道,“那又是什么?” 小姑娘瞅了眼,笑道:“那也是本店特色,奶油蛋糕和蛋撻,還有餅干,都可以外帶的?!?/br> 兩位管事對視一眼,默契地全要。 先是鹵味。 入口咸香濃郁,rou質(zhì)鮮嫩卻也有嚼勁,嚼幾下,就能品出里面一絲絲甜來,并不喧賓奪主,反而最大限度催發(fā)了鮮美。 很入味。 宋管事他們都是做慣酒樓的,自家店里也日日有酒rou,一般來說,大塊rou吃到中心處,都有些沒滋味,因為透不進來。 但這家的鹵rou不是。 他們要的大份,每塊約莫一寸見方,明亮的紅棕色,非常漂亮,隔著老遠就聞見香。 是一種非常特殊,非常濃郁的香,幾乎瞬間,嘴巴里就有口水沁出來。 煮得很軟爛,但恰恰又是能用筷子夾起來的程度,咬一口,看到里面的芯,竟然也帶了醬汁的顏色! 來不及贊嘆這份用心,兩人便被嘴巴里滿溢的鮮美軟爛奪去心神。 好吃! 這是最直接的評斷,不同于自家招牌的燒rou、燉rou等,這鹵rou的味道非常獨特,二人張口就能品出七、八種香料,剩下的大約也能猜個差不離。 但作何配比? 沒招兒! 還沒等回過神來呢,就自動咽下去了。 還沒來得及品呢! 再嘗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