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特沒想到渣渣會把他叫到圖書館，更沒想到城里還有圖書館這樣的公共設(shè)施。

    不過，這里規(guī)模雖大，藏書頗豐，但門可羅雀，布萊特一路進(jìn)來沒見到幾個人，暗暗惋惜。

    他在書林中走著，這里他聞道了熟悉的圖書館的味道，讓他想起了大學(xué)考前的自習(xí)時光。他很難形容那股味道，不僅僅是紙張油墨，還有安靜的、沉淀下來的書香，沉浸在里面，浮躁的心都會平靜下來，那味道不全是令人舒適的，他也感到了一些陳舊，一些敬畏，一些苦悶。

    但美好的感覺更多。

    布萊特在一處標(biāo)記著無用之學(xué)的書架前停了下來，他看到了霍奇。

    “我找遍了全部電子記錄，沒有找到《三字經(jīng)》，智腦和數(shù)據(jù)庫里沒有，那么只有可能是這里有了。”

    透過書架的縫隙，布萊特能看到霍奇漂亮的眉眼，他的神情淡淡的，穿著一身精致剪裁的西裝三件套，卡其色格子，紐扣袖扣懷舊風(fēng)，活脫脫一位從十九世紀(jì)英國走出來的紳士，他還是那么光鮮亮麗，彬彬有禮。和前不久落在罪犯手里，在藥物作用下祈求男人觸碰的模樣判若兩人。

    布萊特不知道為什么就想到了那首薩克斯吹奏的《Going Home》，以及夕陽下貴族那微微濕潤滿目渴望的黑眼睛。

    他不明白霍奇找《三字經(jīng)》的意義，無非是研究自己或者找個辦法折磨自己，就像把霍普送到自己身邊。

    布萊特潛意識不愿意去深思，去探究，而是采取了回避的態(tài)度，這是出于自我保護(hù)，也是出于對某種事物的恐懼。一旦了解了深層次的緣由，他恐怕就更難脫身了。

    布萊特在和霍奇一次次的交鋒中，認(rèn)清了自己的奴隸身份，深刻地意識到，在獲得自由之前，什么感情都是奢侈品。

    他對同伴的珍惜，對別人愛意的回應(yīng)，對弱小者的同情，對強(qiáng)者的敬畏，對美好事物的欣賞和向往……都深深埋藏在心底，只有在掙脫枷鎖獲得自由后，成為基本的人，獨(dú)立的人，受尊重的人，才能表露出來，方有余力和資格去擁有。

    人之初，性本善。

    這是布萊特告訴霍奇的，霍奇在“性善論”的謬論中尋找到了一點(diǎn)蛛絲馬跡。

    六個字，對仗，是一種古文格式，他找到了儒教，一種封建時期的宗教，為加強(qiáng)君主專/制存在，以三綱五常約束普通大眾，束縛其思想，泯滅其血性，將群眾馴化為一群綿羊，乖乖待宰，為君王和統(tǒng)治階級服務(wù)。

    人類有種糾錯的本能，忍不住去糾正別人的錯誤，在目標(biāo)人物面前故意犯錯等待對方糾正，這是刺探情報、審訊的一種有效手段。

    霍奇把布萊特帶到這里，就是想要通過這些破碎的、錯漏百出的記載，激得對方吐露情報，以便自己多了解這個男人一些。

    貴族不僅僅想知道奴隸的來歷和身世，還想了解他，他的觀念，思維方式，行事準(zhǔn)則，情感傾向，一切的一切。那是個寶藏，充滿了驚喜，他想一直挖下去。

    霍奇得到了他想要的，他看出布萊特在閱讀時明顯在忍耐，男人也清楚自己的目的，可他對那些知識太看重了，無法忍耐后人對其荒謬的批注和解釋，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儒家不是宗教?！?/br>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能肯定，它是學(xué)術(shù)流派，不是宗教，它一度被統(tǒng)治階級尊為國學(xué)，與政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除了政治意義，還對文明造成了文化思想上深遠(yuǎn)影響?！?/br>
    棕色的眼睛里流出那種深沉的感情，不是一瞬間的激情，也不是火辣熱烈的愛，而是如山一樣沉默，如海一樣深邃，帶著隱痛、嘆息和追憶，他一定很愛那些東西，或者說那些東西象征著的記憶和過往。

    那種感情強(qiáng)烈到，哪怕對自己心懷警惕，步步小心，還是泄露了一絲苦痛。

    霍奇被迷住了，他內(nèi)心渴望，布萊特對自己也抱有那種濃烈深沉的感情，如陳年佳釀，只一聞便熏熏然欲醉。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坦然承認(rèn)自己為奴隸著迷，導(dǎo)演這么說，偵探這么說，科學(xué)家也這么說，他不否認(rèn)這一點(diǎn)。

    著迷了又怎么樣？能著迷也能恢復(fù)清醒，迷上一個奴隸，迷上一只貓，迷上一款香，沒有什么不同，區(qū)別只在于維持的時間長短罷了。

    布萊特身上的特質(zhì)吸引住了他，他愿意為此付出耐心和等待，將來這種吸引力會變?nèi)酰兤降?，他也就會失去興趣，就像童年崇拜的偶像，喜歡偷吃的糖果，等經(jīng)歷的多了，感官因?yàn)橥瑯拥拇碳ざg化，那時候奴隸就失去作用，他也就會放下了，甚至感到厭倦，嫌棄，變得不耐煩。

    現(xiàn)在，正好是他最感興趣的時候，也是布萊特最走運(yùn)的時候。

    而運(yùn)氣這個碧池，從來不會在一個人身上停留很久。

    霍奇把布萊特摁在書架上，令男人的背抵著冰冷的架子和舊書籍。

    霍奇用的力道不大，男人很強(qiáng)，卻懾于權(quán)勢不得不順從，除了一開始因?yàn)榛羝嫱蝗坏膭幼鞫兴@訝，他立刻收斂了全部情緒，面無表情，就像在節(jié)目里、鏡頭下、面對種種危險的時候一樣。

    內(nèi)城人是最兇猛最狡猾最殘暴的一種生物。

    霍奇用另一只手撫上了布萊特的臉，從雙頰到鼻梁，上去摸到眼睛和額頭，下去又通過挺直的鼻子，落到嘴唇上。男人的雙唇不薄不厚，略干燥，溫?zé)岬?，軟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