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暄輕笑一聲，自顧自地坐回去，也不招呼客人，叫管家拿來禮單翻閱，一副目中無人的輕狂相。

    他把連子瑜晾在那里，一邊看禮單還一邊跟林公公點評幾句，聲音帶著酒意，慵懶低沉：“兩位叔王怎么還不回封地？樂不思蜀了吧！這次送的禮倒是貴重?！?/br>
    “陳太傅也忒學究了些，送這一箱子孤本豈不是暴殄天物？”

    “哎喲，太子哥哥倒與他不謀而合，送本王玉石屏風和文房四寶。”他輕彈紙頁，英俊的臉上露出慍色，聲音也冷硬許多，“這是和陳老頭合起伙來笑話我不學無術(shù)呢？”

    “哪兒能呢？”林公公小心陪笑，“現(xiàn)在東宮的事務(wù)都是太子妃打理，恐怕太子妃不了解您的喜好，只求不功不過吧?！?/br>
    “一對迂夫妻，掃興得很?！笔捗麝衙加铋g盡是不屑，窸窸窣窣地翻動著紙張，翻到后面，突然“咦”了一聲，好像終于想起廳堂中央還杵著個人，笑道：“連總兵也是客氣，西北苦寒，想來你家資也不豐，何必破費呢？”

    連子瑜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掩去眸底的怨毒與憤懣，強笑道：“小人與王爺多年未見，略表心意，王爺不嫌棄就好。”

    “震日神弓，誰敢嫌棄？”蕭明暄雙眼發(fā)亮，叫林公公把實物取來，摩挲賞玩，愛不釋手，“你真是有心了?！?/br>
    “小人也是因緣巧合才得此神兵，思來想去，非勇武非凡之人不能驅(qū)使，就趁這次回京，將此弓獻與王爺?！边B子瑜終于抬起頭來，臉頰泛紅，眼中充滿了討好與期待。

    他這拐彎抹角的一串馬屁拍得蕭明暄喜笑顏開，輕撥弓弦，嗡嗡作響，又起身拉了個滿月，贊道：“好弓！”

    林公公也在一旁錦上添花，笑道：“果然神弓，奴婢真是大飽眼福，可要取箭矢來？”

    “不必。”蕭明暄卸了力氣，將弓放到一旁，笑道：“連兄快坐，故友重逢，該好好敘敘舊才對。”

    又轉(zhuǎn)頭向林公公斥道：“不開眼的東西，還不上茶？”

    林公公連連告罪，點頭哈腰地給連子瑜斟茶，后者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雙手接過茶杯，一副誠恐誠惶的樣子。

    蕭明暄的態(tài)度顯見地熱情了許多，拉著他問東問西，笑聲爽朗，談到興頭上還伸手拍打他的肩膀，絲毫不加收斂的蠻力讓連子瑜臉色都白了，勉強撐著笑容與他東拉西扯。

    就連林公公冷眼旁觀都覺得他主子這般作派完全像個有勇無謀的莽漢，又蠢又貪又急躁，胸中半點城府也無。

    提到太子夫婦更是一臉不耐煩，連子瑜幾次不著痕跡地挑起關(guān)于東宮的話題，都被他一帶而過，不僅懶得細說，連聽都不想多聽。

    林公公垂手立在一旁，眼觀鼻觀鼻心，肚里憋著笑，心想若是太子妃知道主子用“那個傻娘們兒”稱之，您也別想約人家花前月下了。

    扯了半天閑篇，連子瑜終于不像一開始那樣拘謹，蕭明暄仰頭飲下一杯茶，一拍桌子，叫道：“連兄你也是，回京城先找我哥哥，這不是擺明了讓我不痛快？”

    連子瑜已猜到這位荒唐王爺是與太子互別苗頭才把自己晾到一邊不理不睬，幸好他早有準備，一張神弓打開了局面。

    看來對付蕭明暄這樣的粗人，比對付蕭明玥要容易多了。

    他心念電轉(zhuǎn)，綻開一抹苦笑，道：“是我的錯，只是太子殿下終究是連家舊主，我畢竟一介微末，不敢不踐君臣之禮?！?/br>
    蕭明暄還是有些惱，嗔道：“連兄也太謹慎了些，如今衛(wèi)戍營被我整治得鐵桶一般，哪輪得著我哥指手畫腳，你怕是病急亂投醫(yī)，拜錯了山頭?！?/br>
    連子瑜被數(shù)落了一番，唯唯稱是，又朝他一揖到地，諂笑道：“這不就來拜您這尊大佛了么?！?/br>
    蕭明暄哈哈大笑，拍著胸脯道：“連兄既信得過我，我必不負你就是?！?/br>
    連子瑜也笑瞇了眼睛，熱切地看著他，誠懇地說：“我向來是信得過王爺?shù)?，只求王爺不吝賜教，讓我能傾盡平生所學，效忠王爺?！?/br>
    蕭明暄笑容漸消，朝他偏過身來，輕聲問：“當真？”

    連子瑜不閃不避，坦然迎上他的視線，盡顯拳拳忠心，斬釘截鐵道：“若有半句虛言，教我天打雷劈！”

    蕭明暄看了他許久，眼中閃過一抹溫情，莞爾一笑，道：“我原以為，自從小連去后，你該對我怨恨難平才是?！?/br>
    連子瑜胸懷激蕩，心潮起伏，感覺像被一頭猛獸盯住，后背一陣陣寒意涌上，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箭已上弦不得不發(fā)，他眼圈一紅，脫口而出：“我知道害了舍弟的不是王爺您！”

    “你……”蕭明暄也表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震驚，“你如何得知？”

    連子瑜渾身顫抖，在腦中進行天人交戰(zhàn)，最終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他顫著手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信箋，雙手呈上，神色悲凄，啞聲道：“王爺一看便知?！?/br>
    蕭明暄打開信箋，目眥盡裂，無名火起，一掌將紙張拍在桌上，怒道：“他竟然這般絕情！”

    這正是當年蕭明玥寫給小連的信，明明白白地要他歸返連家，匆念舊主，安心盡孝，與連家共克時艱云云，落款正是蕭明玥的私印，字跡也是他的字跡。

    就是這封信成了小連了催命符。

    “當時家父被問罪抄家，舍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打發(fā)回去，哪里還有活路？”連子瑜抹了一把眼睛，眼眶還是紅，“我知道王爺是竭力想保下他的，是他自己死心眼，偏要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