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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回蹲在地上捂著臉沒說話,過了半晌,無聲沖他擺了擺手,是心累極了。 孟雪回把陸流云轟走后,自己一個人回到房間關上門,默默坐在電燈下面整理文件。 他算了算日子,從抽屜里取出派克鋼筆,在臺歷上標注好今天的日期。那位老朋友自打上回寄來包裹后,不出兩個月又來一文件,簡直不按套路出牌。 文件袋里裝了一封長信,最后兩頁因為受到污損已經(jīng)被他當成垃圾丟了。這樣一封長信,沒有寄信人沒有具體地址,乍一看簡直覺得莫名其妙。但孟雪回知道對方不是故意為之,大事從嚴,小事從簡是那位的一貫作風。 筆帽舊掉漆的派克鋼筆靜靜躺在手邊,孟雪回讀完信件長嘆了一口氣,動手拉開右邊的小抽屜,從最底下抽出一本牛皮面的咖色筆記本,本子里面夾著他上次沒來得及寄出去的回信。 “嘶啦——”孟雪回把自己的回信,連同此次寄過來的新件,撕成兩半丟到紙簍里,是心緒難平。 此時,窗外天擦黑,遠在兩條街外的繁華商街熱鬧非凡。一束煙花“咻——”一聲映亮在路道上空,拉開了夜上海的序幕,金頂舞廳正是熱鬧時。 汽車停在門口,豪客們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廳,樂池內(nèi)外笙歌鼎沸,抬眼可見春色。白俄舞娘在曖昧的燈光下,盡情舒展細腰,深嵌的雙眼皮上涂著亮片,戴在頭頂?shù)拿导t色的紗帽,輕附了一根潔白的長羽毛,伴隨著腳下舞步微微顫動。 最近夜場名流們很吃這一口艷香,臺上這種過于浮夸的濃麗妝容,畫在西洋女人的深邃面孔上意外起到性感豐滿的催化作用,馥郁的脂粉氣在舞臺上nongnong散開,造就了一場活色生香的人間好夢。 臺上的大眾情人千嬌百媚,臺下的擁躉們一面看直了眼,一面歡呼叫好。白范達坐在外廳的觀眾席上,兩耳隔絕艷曲,悠遠的目光落于坐在對面的金洵身上。今天美酒美人齊聚一堂,他這個東道主可算是為了籠絡豪客盡大心了。 “Favourite Girl!”人群中忽然爆發(fā)出一聲歡呼,險些驚得金大老板把手里的香檳酒給潑上褲襠。 “發(fā)、發(fā)味特嗝兒,他們喊啥呢這是?”金洵把灑了半拉的高腳杯重新擱到桌子上,指著附近熱情高漲的擁躉們一臉疑惑道。 “金老弟,他們在用洋文討好臺上的洋娘們兒,英譯過來就是‘最愛的女孩’。”白范達微微一笑,忽略掉金大老板的失態(tài),抬手沖侍應生打了個響指,讓人過來換了一張干凈的桌布。 金洵大惑得解,嘴上“噢”了一聲,摸著下巴譏諷道,“這些跩鳥語的二甩子,巴巴地瞅著白嫩嫩的大腿饞洋葷,連中國話都說不好了?!?/br> 他這話剛說完,臺上的白俄舞娘張開雙臂,把穿在身上的無袖皮草撐開,露出一片胸口好風光,瞬時掀起了全場熱潮。金大老板雖然是個粗人,卻偏愛優(yōu)雅含蓄的名媛情愫,相當看不上這等搔首弄姿的調(diào)調(diào),當即扶著額頭“嘖”出了一聲悶嘆。 白范達捕捉到他眼里的嫌棄,連忙開口替金大老板分憂,“金老弟,這里太鬧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br> 金洵早被這喧嘩場面鬧得頭疼,聽了這話自是求之不得,立馬站起來要走。白范達客客氣氣地領著他穿過外廳,輕車熟路地往私人包廂走,對生意人來說,酒桌是個辦大事的場合,來不得半點馬虎。 兩人進了包廂果然一切安好,酒過三巡,開始切入正題,白范達撥拉撥拉心里那只算盤,開始跟金洵談條件了。 桌上堆著一把奶油花生,他拈起一顆帶了殼的拋到盤子里,跟金大老板打比方道,“我們走船運的吃起水路買賣來,那可不容易。一看老天爺?shù)脑旎?,開帆賞個大晴天,二看自己的能耐,來去途中無對家。金老弟啊,你想搭我們的梯子走貨,只劃二八分可不行。” “白老板,你既然親我一聲老弟,我這心里也是真拿你當大哥稀罕。這水路上的規(guī)矩我也懂,蹭人家的便宜肯定要還彩頭的,只是現(xiàn)在的通貨口岸限制得那么緊,幾乎都給私戶兒壟斷了,你要想來從我這里分一杯大的,那就大家都不劃算了呀。” 金洵向來是個愛開玩笑的,但在生意上面從來不含糊,白范達想變著花樣訛他的走貨抽成,那可沒門! “金老弟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大家坦誠做生意,就是要講互惠互利嘛,如果保證不了給你個發(fā)達路子,我也不會開這大口哇?!?/br> 白范達用手里的筷子在桌面上擺了個航線道,把盤子里的花生放到旁邊充作船只模型,眼皮一抬,接在后面對他意味深長道,“我的船不在上海碼頭靠岸,每次都是直達廣州的水路。那里的關線我熟門路,好打通,到陸不必繞行,節(jié)省下來的費用,足以抵消你一半的貨物成本?!?/br> 金洵一聽這話,暗暗驚訝于白范達的人情手段,這年頭要想把水路給捋順了,那可不單是有錢就行。 “怎么,金老弟不信我?”白范達從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雪茄,不慌不忙地敲在桌面上緊了緊煙絲。 金洵沖他含糊一擺手,不想這么早就表態(tài),白范達不忙勾他過來打聯(lián)盟,話題一轉(zhuǎn),又回到了吃喝玩樂上。 約摸有半個鐘頭過去了,期間侍應生過來換酒的時候,白范達對他耳語了幾句,再聽到敲門聲時,便迎來了兩位新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