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與假
韓三寶聽到靈寶道人的真名叫馮永貞,大感意外。 他并不認識此人,只是前段時間在太華山聽韓信皓提起過。 那時,在太華山君子堂,眾人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 說到十長老上官子真,韓三寶忍不住感嘆幾句,說他辛辛苦苦培養(yǎng)出九個弟子,卻在血界一役集體隕落,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端的可憐云云。 當時韓信皓也是一臉唏噓,說上官子真其實有十個弟子,真正的大弟子并非萬昊,而是馮永貞,只是后來…… 韓信皓的話至此戛然而止,不愿再提。 韓三寶等眾也不便追問。 韓三寶心里卻暗自記下了馮永貞這個名字,期望著有朝一日,若是能夠有緣相見,也好做點什么彌補上官子真。 畢竟萬昊等九人之死,與他有脫不了的干系。 數(shù)月過去,他幾乎已經(jīng)忘記此事,不意今日竟有意外收獲。 韓三寶想著,忍著心中喜悅,試探般問道:“你可識得上官子真?” 同名同姓之人太多,故此他不敢確定此馮永貞是不是彼馮永貞。 馮永貞聞言大怒。 他的確是上官子真大弟子馮永貞,雖闊別師尊數(shù)十年,但依舊敬之如父,誰也不能在他面前對師尊不敬。爆喝道:“放肆,上官真人的大名,也是你個山賊能夠直呼的?看死!” 言罷,不顧生死,以血rou之軀猛烈反攻。 韓三寶早在聽到‘馮永貞’三字時,攻勢已經(jīng)緩慢下來,此時見他怒發(fā)沖冠,暗想大概真是那個馮永貞。 萬昊等九名師兄弟之死,太華山以及上官子真不再追究,但韓三寶心里總是覺得愧對上官子真。 此時又豈忍對他尚存人間的唯一弟子下死手? 韓三寶見他攻勢凌厲,完全是一個不要命的打法,不再與他糾纏,腳尖點地,輕輕飄退數(shù)丈,雙劍一揮,正色道:“馮永貞,且慢動手,我并非對上官真人不敬,相反,我與他見過數(shù)面,也算頗有些交情?!?/br> 馮永貞一滯,凌厲攻勢生生停止下來。 他數(shù)十年未見師父尊容,心里牽掛惦記與日俱增,此時陡然聽人提起師父他老家人,心里百感交雜,千言萬語涌到喉嚨,最終卻只凝聚出一句,“上官真人他老人家……可還好?” 韓三寶見他停了下來,暗自呼出一口氣,又見他神色復(fù)雜,眼中思念之色濃烈,一句上官真人卻仿佛又道盡無數(shù)委屈,顯然中間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韓三寶不知他與上官子真之間有何故事,但馮永貞身為堂堂修真大派太華山十長老上官子真的大弟子,卻淪落為一個邪教教主,不由替上官子真感到痛心。 有些話,倒是想替上官子真好好問問他,正色道:“不太好。馮永貞,你既身為上官真人大弟子,何以不知自愛至此?洛倫為弘仙教這等邪教異端的教主,謀財害命,以初生嬰兒之血煉制邪丹,若是傳揚出去,上官真人顏面掃地……” 馮永貞憤怒地打斷道:“放屁,放屁!我馮永貞雖被逐出師門,不能在師父他老人家塌下侍奉,但絕不敢忘本。我身不在門里,心卻從未離開過師父他老人家左右,這么些年來,我時時謹記師父敦敦教誨,從未做出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什么謀財害命、以初生嬰兒之血煉制邪丹,你胡說八道,誅心至此!” 一席話說得至誠至懇,滿面怒容不似作假。 韓三寶不禁疑惑起來,說道:“你弘仙教以邪惡手法謀財害命,乃我親眼所見,龍陽道人便暗中以神仙倒毒藥毒害安陽城鄭員外父女,使之發(fā)狂癥而無藥可治,后又扮演圣人角色,以解藥書就黃符,換取無數(shù)金銀財寶。鐵證如山,你想狡辯?” 此事,馮永貞不是不知,只是無力阻止。 聞言一屁股坐在地上,無力地道:“我弘仙教核心八人,各行其是,且七位長老早有反叛之心,我雖為教主,實則并無能力干預(yù)他們所作所為??晌易约海思簢老?,從未做過半絲違背良心之事。你要殺我,便來殺吧,無需諸多借口,辱我至此。” 他因為韓三寶突然說起上官子真,而心情有了極大變化。他知道,這些年雖從未親自做過任何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可自己與師尊、與太華山,終歸是越走越遠。 心里忽然再沒有絲毫斗志,什么靈石礦上,什么弘仙教,與上官真人相比,統(tǒng)統(tǒng)一文不值。 “你身為教主,縱容屬下至此,罪責(zé)難逃?!?/br> 韓三寶說著,卻有些遲疑起來。 不知其余幾位長老如何,但就龍陽道人以及銀花二位長老而言,恐怕真如馮永貞所言,不會聽他的,即便聽,大概也是陽奉陰違。 可他縱容屬下胡作非為,正是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有著逃不了的干系。 教主作到他這個份上,也真是失敗! 韓三寶此時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一方面,為將弘仙教收入囊中,眼前靈寶道人乃最大阻礙,必須除掉。 另一方面,他又是上官子真的大弟子,自己因萬昊等眾之事而對上官子真有愧,又豈忍心殺掉他最后一位弟子,絕他衣缽? 倘若不知靈寶道人既是馮永貞,拼死也要干掉他,知他是馮永貞后,卻又不一樣了。 只能以他是弘仙教萬惡之首,必須為民除害試圖說服自己,可聽馮永貞所言,卻又不是。 韓三寶左右為難地想著,又問道:“那么,你以初生嬰兒鮮血煉制邪丹,也是假的咯?” 馮永貞搖搖頭,無力地道:“假的,我從未做過?!?/br> 那的確是一些惡意中傷的謠言。 別說以初生嬰兒鮮血煉制邪丹這等天理難容之事,他連偶爾恃強凌弱奪人一口飛劍的事也絕不愿意做,否則,以他金丹后期修為,手上決不至于只有一口桃木劍。 但他再不愿意多做解釋。韓三寶的一番話,已經(jīng)徹底將他內(nèi)心擊潰。 他建立弘仙教的初衷,是弘揚仙法,拯救眾生,為那些沒有資格修真的凡人提供一個希望。 可真如韓三寶所說,他手下七位長老做出許多傷天害理之事,他罪責(zé)難道。 自覺對不起師父,辜負他老人家以往敦敦教誨,心灰意冷。 “既然如此……你可愿意讓出弘仙教?” 韓三寶緊張地問道。 此時,不管馮永貞所言是真是假,自己對他再下不了手,可弘仙教又勢在必得,是以有此一問,若他同意,皆大歡喜。 馮永貞不答,而是問道:“你剛才說,上官真人他老人家不太好,他怎么了?” 此時他滿心只是上官子真。 韓三寶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以為他不舍或者不愿意,暗中長嘆一聲,看來,最終還是免不了掙個你死我活。 說道:“他的九個徒兒……” 當下,韓三寶將萬昊等九人在血界隕落一事簡單說了一遍。 “師父!??!” 馮永貞聽罷,放聲痛哭。 他不識得萬昊等眾,大概是他之后,師父新收的弟子,可陡然知道他老人家再次失去愛徒,留他孤身一人,真?zhèn)€是痛得撕心裂肺。 韓三寶見他真情爆發(fā),哭得像個嬰兒,觸動心扉,頗為不忍,卻又不知如何寬慰,只得說道:“你既是上官真人大弟子,此刻應(yīng)該常伴在他左右,在這這里哭,有個什么用?” “你不懂,你不懂!” 馮永貞痛哭流涕,將自己被逐出師門之事斷斷續(xù)續(xù)講給韓三寶聽。 那是他一生之痛,原不愿提起,可此時心情急轉(zhuǎn)直下,卻也顧不得了,只想找個人傾訴一番。 馮永貞的身世與韓三寶差不多,也是自無父無母,不同之處在于,他自便被上官子真帶上太華山。 上官子真對他視如己出,悉心教導(dǎo)。 一晃二十五年。 馮永貞第一次下山執(zhí)行師門任務(wù),那是絞殺為禍一方的一對邪教父女。 他年少氣盛,殺了父親,卻對嬌柔弱的女兒生出惻隱之心,未能下手。 那女子為報殺父之仇,百般引誘,萬般討好。 馮永貞持身自正,多次厲色拒絕。 那女子眼見勾引不果,直接下藥。 那一個月明星疏的夜晚,二人共結(jié)琴瑟之好、共赴于飛之樂。 十日后,女子自刎于太華山山腳,同時,一則勁爆消息傳遍天下:太華山十長老上官子真高徒馮永貞仗著名門之后、修為高深欺凌弱勢、壞人家閨女清白…… 太華山震動,上官子真暴怒。 為平息悠悠眾口,上官真人提議,太華山昭告天下:將馮永貞逐出師門,永不得踏上太華山。 韓三寶聽完,心情無法平復(fù)。 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因為馮永貞一時心軟,可那女子的做法,卻也太過惡毒了一些,以自己清白壞馮永貞一世清譽,比直接一劍殺了他狠上太多。 不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孰對孰錯,真與假,卻又如何定論? 韓三寶長嘆一聲,安慰道:“原來你還有如此一段往事,真是可憐、可嘆。你為何不向上官真人解釋清楚?” “事實的確如那女子所言,我確實與她……” 馮永貞哭道:“我愧對師父,無顏面對師兄弟妹,更無顏立足于天地間。這些年,我隱姓埋名,將弘仙教總部設(shè)于地下,便是想與塵世徹底隔絕。然而事與愿違,事與愿違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