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要說這閻君殿下,那可是萬萬年都沒有的厲害人物。” “哦?如何厲害?” “閻君殿下創(chuàng)輪回之境,掌十方地獄,握生死之簿,是和天帝并尊的人?!?/br> “那……我們?yōu)楹螞]見到這位大人物?” “只聽聞閻君下界歷劫去了,如今這地府都由其他府吏管著呢,我們自是見不到?!?/br> 兩只新鬼哆哆嗦嗦的嘀咕著,一邊歪來歪去的往孟婆莊飄。 風(fēng),有些大了。 嗚嗚咽咽的聲音不止,似乎有人在念叨著他的前塵往事。 四周都是昏黃焦土的顏色,數(shù)不清的白骨堆成一個又一個的廢墟,忘川河不息地向東滾動,那顏色霧蒙蒙的,幾只小鬼在里面嬉戲,偶爾露出森森頭顱。 近了。 更近了。 那兩只新魂看到遠處一道婀娜身影,她正站在一口鍋的邊上,手里的長柄勺在那咕嚕嚕的鍋里攪著。 裊裊白煙下,是她暗紅長裙,上繪繁復(fù)文圖,是忘川與奈何。 這人是孟婆。 兩只新鬼有些驚訝。 他們以為這地府孟婆定是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嫗,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美艷女子。 她身邊繞著一層薄薄白霧,糾糾纏纏散不去,似是在等著晨光熹微時的光芒來刺破。 那孟婆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頭顱,白皙臉龐上沒有笑,她口中吐出幾個粘稠軟語,“到這來,喝碗湯吧?!?/br> 她身上紅裙裁剪奇特,若隱若現(xiàn)能窺見衣衫之下筆直雙腿,極致的紅被她瑰麗容貌壓的正好,糅雜出詭異的平衡來。 那兩只魂勉強從孟婆的臉上移開視線,這才注意到桌上兩只青瓷碗。 想來這便是孟婆湯了。 兩只新魂一前一后飄過來,卷耳看著兩人,挑起細眉,紅唇開合,“呦,英年早逝啊。” 她眼尾有顆精巧的痣,隨著她悲喜面貌微微動著。 兩只新鬼的面皮上沒有褶子和斑點,看著也不過二十多歲,那年幼一些的魂魄看著年輕孟婆衣袍下若隱若現(xiàn)的大腿,磕磕巴巴道:“是……是,我與家兄出海遇上了風(fēng)浪,不慎……不慎……”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那孟婆換了個姿勢斜斜靠在鍋邊,瞧著愈發(fā)妖嬈。 “嗤。”卷耳放下手里的活,長袖揮了揮,淡聲道:“看看吧,三生石上可有什么記錯的?!?/br> 三生石記載了人一生的過往,幾十載年月奔騰不息,最后都變成這冰涼石塊上的寥寥幾筆。 而地府便是要根據(jù)這些來評判,這兩人六道輪回該往哪走。 灰褐巨石上文字不多,上面漂浮著幾行淡金色文字,這兩個人死的早,看得也快,沒多大一會兒就掃了個遍,偏著身子給卷耳行禮,賠笑道:“沒錯,沒錯,勞累您了?!?/br> “嗯?!本矶瞄L煙斗點了點碗沿,那聲音不清脆,只篤篤幾聲,“既然無錯,便喝了這湯,去過奈何橋吧。” 卷耳這孟婆做的隨意,孟婆湯的效用不變,可湯的味道卻因她心境的變化而變化。 她開心時,這湯便是甘甜可口,讓人喝了一碗還想再來一碗,她若不開心時,這湯便苦澀的難以入口,直讓人苦出眼淚來。 今日這湯有些微的苦。 今天是彼岸盛放的日子,也是花葉枯萎的時候。 花葉千年不見,這場景平白有些蕭索,卷耳也蔫蔫的沒什么興致,每到這時,孟婆湯的味道便算不上好。 她打了個哈欠,看著那倆人哆哆嗦嗦的喝完了湯,口中不緊不慢道:“莫念前塵,莫牽過往。人生幾載,聚散有時?!?/br> “忘了吧。” 她輕飄飄一句話說完,那倆新魂已經(jīng)懵懂的兩張臉過了奈何橋,走向長生殿了。 彼岸盛放,空氣里的香越來越濃郁。 “娘娘,今天這是第幾波了?”一旁幫忙熬湯的小鬼吏道。 孟婆貌美,地府里不知有多少鬼吏想做她裙下之臣,只為一親芳澤,這陪著熬湯的差事還是他費盡心思才求來的,地府差事大部分都是對著鬼魂和焦土,像這樣美貌的女子可是沒有的。 “幾百吧?!彼蛄藗€哈欠,眼神不艷而媚,“這幾日你便替我看著些,這湯有用就行,也不必糾結(jié)于味道?!?/br> 她又不是開飯館的。 那小吏忙頷首,“娘娘您忙?!?/br> …… …… 地府焦土見多了,人間處處,在卷耳眼里便皆是好顏色。 神仙百年需歷三劫,閻追已經(jīng)下界三日了,卷耳答應(yīng)了他要暗中幫扶著。 像閻追這種地位的人,劫數(shù)一般都不會太妙,大多數(shù)都是一個慘死的下場。 上一世便是如此,這一世應(yīng)該也差不離。 人活一世,怎么也有個幾十年的壽命,但于地府來講,也不過就是幾日光景,是以卷耳卡著時辰算了算,在人界的閻追十六歲這年,她才不緊不慢的來到人間。 天界的是神仙,地府的是鬼仙,仙雖是一樣的,可待遇卻各不相同,人界常常有供奉天帝、月老這樣口碑較好的神仙的廟宇。 可誰見過供孟婆和閻王的? 怕是顯命長了。 手上的紅樊躁動不安,間或吐出冰冷信子舔舐著她白皙的手腕,卷耳安撫的摸了摸它,“莫怕?!?/br> 地府陰氣重,在那呆久了,難免對人界這浩然之氣犯憷。 今日正趕上鎮(zhèn)里的市集,街道上賣什么的都有,卷耳用術(shù)法給自己換了身粗布麻衣,徑直的向坊市的一位老嫗走去。 …… 周圍的小販都知道,那嚴婆婆已經(jīng)在這墻底下坐了半月有余了。 別人買賣的都是一些食物瓜果,可她在這卻是想買人。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大家也都知道她家里的境況。 她已經(jīng)年過耄老,將死之人沒有其他愿望,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孫子。 嚴家窮,再加上她家孫子咳急嚴重,村里鎮(zhèn)上自是沒有姑娘愿意嫁過來,沒有辦法,嚴婆婆便想到了這個方法。 有人住雕梁畫棟的亭臺樓閣,也有人棲身于幾尺方寸的狹窄一隅,有人笑問何不食rou糜,有人為了一石米而丟了命。 這人間,從來都不公平。 半串銅錢捏在她布滿老繭開裂的手里,嚴婆婆靠在一處偏僻的墻根下,茫然出神。 這已經(jīng)是她在這的第十四天了??蛇€未等到肯賣身的姑娘。 人之將死,自己總是有所覺的,嚴婆婆覺著自己時日無多,若再不能買個人回去,她怕是會死不瞑目。 她正胡思亂想些,冷不丁的,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 嚴婆婆抬眼,便見一位容貌昳麗的女子在她身前蹲下,溫溫柔柔道:“您看,我怎么樣?” …… …… 卷耳跟著嚴婆婆回到村里的時候,這一天已經(jīng)快過完了,回村的泥土地上崎嶇不平,嚴婆婆的步子卻忽然矯健起來。 她怎么能不開心呢。 心里的大石終于落了地,嚴婆婆手里牽著卷耳,一路絮絮叨叨的說著她孫子的事。 “我那兒子兒媳死的早,只留下了這么一個孩子,他從小身體便不好,這些年有我照顧著,可身體仍舊一日不如一日。” “我如今的歲數(shù)已經(jīng)大了,哪里能一直照顧他,買了你來,我也沒指望著你們能給我嚴家傳宗接代,只盼著能等我死后,能有個陪著小追的人。” 她手里撐著根隨手揀來的木棍,頭發(fā)花白的不見一絲黑色,佝僂著身體,把全部重量壓在手里那根木棍上,仿佛是支撐著她的全部力氣。 老人家是真的松了口氣,好像解決了心頭大患似的,臉上都透出淡淡紅暈來。 卷耳臉上漫不經(jīng)心的笑收了些。 她能看出,這老者命數(shù)也快到盡頭了。 卷耳雖然知曉這凡塵幾載只是閻追的一個劫數(shù)而已,并不是他真正的人生,可于嚴婆婆而言,那卻是她唯一的孫子。 粗布長裙也未能掩蓋下她殊絕的容貌,卷耳伸手扶著嚴婆婆,聲線溫和,“您慢點?!?/br> 嚴婆婆抹了抹淚,看了眼卷耳被這一個笑而柔和了的艷麗面孔,“讓你看笑話了?!?/br> 卷耳搖頭。 兩人又徒步行了許久,新雨過后,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泥土氣息,村里炊煙裊裊,不遠處偶爾傳來一陣陣狗吠聲,隔絕世外車馬喧囂。 卷耳跟在嚴婆婆身后拐入一條小巷,直到一處小院映入眼簾,嚴婆婆才停下腳步。 看著眼前搖搖欲墜的房屋,卷耳有些感慨。 閻追那人一身的嬌毛,在地府時處處用度都是拔尖的,連照明用的冥燭都是用妖骨提煉許久才得一支的珍品。 可如今...... 閻追歷劫三世都會慘死,如今這是第二世。 第一世死的早,不過幾歲光景便掉下水淹死了,甚至連尸體都沒找到。 他死得難看,連帶著本尊的氣數(shù)都受了影響,這事讓閻追如鯁在喉,是以這一世便讓孟婆來幫扶一下。 好處,是二十顆神元丹。 嚴婆婆推開柵門進了院子,卷耳跟在她身后進來,踩過一地枯枝脆葉,直至推開房門。 然后差點被濃郁死氣沖的暈過去。 這屋子無疑是她見過的最破落的地方,地府雖無生氣,可詭旖建筑不知凡幾,如今這間小屋卻只有黃土墻,破木桌椅,還有預(yù)示著命不久矣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