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卷耳的目光一寸寸掠過院子里的景象。 院中的老樹還在,只是光禿無葉,早就已經(jīng)死了許多年了,卷耳想著,這里應(yīng)該許多年未有子規(guī)啼鳴了。 繞過正殿往后院走,踩過潦倒擺件,揮了揮空氣里的灰塵,卷耳在自己曾經(jīng)的院子里,看到一個人。 “阿木?”她一怔。 坐在地上的人顫抖了一下,緩緩抬起埋在膝間的臉,他唇輕輕抖著,顯然是凍得不行。 “阿姐......”孟庭戈開口,絲絲啞啞滿是惶然與委屈。 卷耳也顧不得什么公主禮儀了,她提著裙子跑了幾步,直至到他身邊,“你怎么跑這來了?” 他身上的長袍還是卷耳早上給他穿的,薄薄幾層,根本不是這冰天雪地里能出門穿的衣服。 “你亂跑什么?!” 孟庭戈還未開口,卷耳便直接劈里啪啦的訓(xùn)他,“我不是讓你在寢殿內(nèi)好好待著?我讓福泉陪你,你竟然支開他自己走?孟庭戈!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 她的語氣完全就是一個找到走失孩童的老母親的口吻,焦急又憤怒,要是忽略她柔嫩青澀的臉,這一幕頗像那么回事兒。 “對不起,阿姐......”孟庭戈吸了吸鼻子,聲音里摻著苦澀和委屈,“我等了好久,你也沒有回來,我便想來尋你?!?/br> 他抬起凍得發(fā)紫的手,顫抖著去握站著的人,“你不要生氣,阿木錯了,阿木會聽話的?!?/br> 在外面待了太久,那雙手僵冷如死人,觸碰到她的一瞬,卷耳下意識地躲開。 坐在地上的人瞬間眼眶一紅。 “我真的錯了......” “......” 他記得什么呢。 如今的孟庭戈純?nèi)缰勺?,他不識得那肅廖的坤明殿。 他只依賴她啊。 卷耳抿抿唇,“起來,跟我回去了?!?/br> 她語調(diào)輕下來,可聲音里還是冷冷的,顯然氣還沒消。 孟庭戈動了動,小聲說,“腳麻了,起不來......” 像個犯錯誤的孩子。 卷耳嘆了口氣,無奈地蹲下身,把自己的斗篷撐開,盡量的把他環(huán)在懷里。 那股子寒氣從他身上發(fā)出來,一股腦的撲在她身上,卷耳被孟庭戈冰的一哆嗦,口中問他,“你跑這來干嘛?” 孟庭戈兩手放在凍得麻木的膝蓋上,有些難過,“我記得這是阿姐的寢宮,我便來這尋你。” 這的確是她幼時的寢宮,那道朱紅高墻下的狗洞,石階旁的矮桌,這一切都還在。 只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卷耳疑惑。 他們之前應(yīng)該沒有任何交集吧。 孟庭戈在她懷里動了動,凍得牙關(guān)打顫,“阿姐......阿姐在這里,給了我許多酥片糕?!?/br> “......?” “什么時候?”卷耳一怔。 她從出生到孟庭戈登基,都沒出去過這個院子,在她的記憶里也并沒有人來看過她與阿娘。 “你是不是記錯了?”卷耳疑惑道。 那人在她懷里搖頭,斗篷環(huán)著兩個已經(jīng)是極限,是以卷耳貼的他很近,孟庭戈搖頭時,冰涼發(fā)絲蹭在卷耳臉上,讓她有些心亂。 “阿木沒有記錯?!彼罅四笕^,小聲說,“是阿姐忘了?!?/br> 是阿姐忘了。 這幾個字里的委屈快溢出來,讓卷耳有一瞬間的慌亂,“我忘了什么?” 孟庭戈偏頭,看著那紅墻下的狗洞,低聲說,“那時我站在外面,吃了很多阿姐的酥片糕?!?/br> ?? “你讓我喚你阿姐,還說想抱抱我?!泵贤ジ甏瓜马樱澳愣纪?。” “......” 她沒忘。 可她以為那是一只狗啊! 孟庭戈不是皇子嗎?為何會每天那樣準(zhǔn)時的來吃點心? 他抖的越來越厲害,卷耳皺眉,“先回去再說?!?/br> 再這么等下去,他可真是要凍死了。 卷耳解了斗篷系帶,一股腦的把他罩了進去,“快走快走。” 卷耳搓了搓手,看到晃晃悠悠直起身子的孟庭戈,沒多想的朝他伸出手。 那只手捏了一路的宮燈木柄留下了淡淡的印子,淺淺痕跡在白皙的手掌上額外醒目。 天空開始飄雪了,這院子里除了她手里燈盞的微光,其他地方都漆黑一片。 一片荒蕪里,有這樣一盞光。 后來的許多年里,孟庭戈都不曾忘過這一晚。 燕京最冷的時候,有人向他伸出手,說。 “我?guī)阕??!?/br> 兩人回到坤明殿時,福泉還未回來,只留下了落玉在這等著,說若是陛下和公主回來了便去知會他一聲。 落玉看著他們家殿下牽著垂頭喪氣的皇帝陛下走來的時候,著實有些晃神。 “讓太醫(yī)院送些風(fēng)寒藥來?!本矶鸂恐贤ジ辏_步不停的進殿,“再去燒水,陛下要沐浴?!?/br> “是?!甭溆窀A烁I?,立刻轉(zhuǎn)身去辦。 剛一進寢殿,卷耳瞬間松了孟庭戈冰涼的手,她幾步走到炭爐旁,恨不得抱著它轉(zhuǎn)幾圈。 那人被她扔在進門的地方,也不敢動。 卷耳回身看著孟庭戈,“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脫衣服躺到床上去?!?/br> “阿姐......”他吸了吸鼻子,“我頭疼?!?/br> 她聞言又想訓(xùn)他,“疼就對了,你那個腦子是能隨便出去吹風(fēng)的嗎?” 舊病加新傷的。 她好兇。 孟庭戈垂頭,鳳羽般的長睫顫著,在眼底打出一片脆弱陰影。 “……” 跟孩子一般見識做什么。 卷耳嘆了口氣,感覺兩只手終于暖了過來,她走到孟庭戈身邊給他解了披風(fēng),柔著聲音,“我只是擔(dān)心你?!?/br> 他抬眼,很低很低的嗯了一聲。 這種欺負(fù)孩子的感覺...... 卷耳拉著他往床榻的方向走,聲音終于溫柔下來,“你身上這樣冰,先在床上暖暖,一會喝了藥再去沐浴?!?/br> 她沒有伺候人的經(jīng)驗,這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照顧人。 還好孟庭戈給她面子,還算聽話。 卷耳給他脫了外層衣袍,扯過錦被給他圍成一團,看著臉色蒼白坐在床上的人,“可還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孟庭戈搖頭,桃花眼忽閃著,聲音又輕又糯,“我還好。” 你好個屁。 卷耳翻了個白眼。 “公主,熱水備好了?!甭溆穸酥庍^來,“福泉剛剛回來了,我同他說陛下已經(jīng)尋到了,便讓他在外面候著了?!?/br> 卷耳接過藥,頷首,“你下去吧。” 孟庭戈明白自己今天讓阿姐不高興了,是以他很乖的伸出手,“阿姐,我喝藥?!?/br> 他目光小心,像是怕惹得她不開心。 奇門六壬、謀略縱橫,這是帝王該學(xué)的東西。 可孟庭戈這察言觀色的習(xí)慣,又是怎么學(xué)來的呢。 “阿姐?” “嗯?!本矶阉庍f給他,神色輕緩,“喝了吧。” 叮囑了孟庭戈去沐浴,卷耳去外交的浴房簡單洗了下,等她回來時,孟庭戈已經(jīng)老實地坐在床上等著她了。 他眼睛撲閃著,困極了的模樣。 店里有地龍和炭火,卷耳倒是不覺得冷,她用帕子把頭發(fā)擦了個半干,慢慢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 孟庭戈動了動,沒敢湊過去。 帳子里浮著香,卷耳偏頭,對上他澄澈的眼睛,緩緩道:“所以那些年,墻外的人,一直都是你?” 那無數(shù)個期待的日子里,她不是在等一只狗……而是在等孟庭戈。 孟庭戈看著卷耳點點頭。 “那你之前都住在哪里?”卷耳不明。 那糕點每次都被吃個干凈,不像是嘗個新鮮,倒像是餓極了的人用來果腹。 孟庭戈聞言輕噥,“在家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