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不要太大。”

    “你怎么知道火大了？”

    “我聞到煙了。”

    卷耳滅了火，把水舀出來裝到旁邊的木盆里，她剛要端起來，卻有破風(fēng)聲傳來。

    那弓箭速度極快，他看不見，更不要說躲開。

    可若有人為了他不要命呢。

    弓箭刺入皮rou的聲音讓人驚恐，她失去意識前，看到明慎一向平靜的臉上終于鋪滿惶恐。

    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卷耳想，若她真就這樣丟了命，便也算是做到了‘死當(dāng)長相思’。

    *

    皇帝幾乎叫了整個太醫(yī)院的人來了王府，那一箭是皇帝為了試探明慎安排的，如今卻是卷耳替了這苦難，若這姑娘真有什么意外，皇帝幾乎不敢去想平南王的反應(yīng)。

    王府里一片愁云，平南王正暴躁地大喊，“一群廢物！一個箭傷你們都治不了嗎？！”

    那御醫(yī)看了眼床上趴著的小姑娘，艱難道：“王爺，郡主這傷幾乎貫穿心脈，臣……臣實(shí)在是無力回天?！?/br>
    眼看著王爺被他的話激一個趔趄，御醫(yī)急忙要伸手扶住他，卻被他暴怒擋開，“滾！都給本王滾！”

    那群皇帝派來的御醫(yī)擦了擦臉上的汗，看著床上的人搖了搖頭。

    回天乏術(shù)啊。

    平南王大步走到卷耳床邊，卻在靠近她時又猛地定在原地。他聲音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失神地盯著那張蒼白的小臉，剛才還能吼御醫(yī)的人，此刻卻聲若蚊蠅，“囡囡，你不要嚇爹爹?！?/br>
    “爹爹答應(yīng)過你阿娘的，爹爹要一輩子護(hù)著我們的囡囡的。”

    “你這樣，讓爹爹怎么和你阿娘交代啊?！?/br>
    床上的人臉色蒼白，自是沒有回應(yīng)。

    距離卷耳中箭，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時辰。御醫(yī)用藥吊著她的命，只盼著能讓她多撐一會，，希望能出現(xiàn)什么奇跡。

    可這世上，哪有什么奇跡。

    *

    明慎到華蓮寺的時候，沒有拿那只木杖。

    他看不見，看不見巍峨九百階，看不見這一路嶙峋怪石。

    可他能看到自己的心。

    明慎一身白衣上染了大片卷耳的血，那黏膩血腥的味道，卻成了他走下去的唯一動力。

    他雙膝跪下，緩緩彎腰，前額觸到冰涼的地面。

    似有她的聲音響起，在清風(fēng)里，在塵埃里，在心底里。

    “明先生，你真好看?！?/br>
    “明先生，我受傷了，可以不用補(bǔ)習(xí)了嗎？”

    明慎呼吸抽痛，他起身，跪下，覆目的綢布下，有兩道并不明顯的濕痕。

    “明先生，如果你不知道會陪誰一輩子，那個人可以是我嗎？”

    “明先生，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br>
    ……

    九百階。

    八百階。

    七百階。

    明慎緩緩站起身，卻受不住的跪倒下去。

    他渾身顫抖，眼睛看不見，可腦子卻是一片天旋地轉(zhuǎn)。

    “明先生，你喜歡菱jiejie，我知道的。”

    “明先生，我們今晚去小酒館嗎？”

    ……

    他撐起身，下跪，叩首，起身。

    四百階。

    三百階。

    二百階。

    “明先生，我能看一看你么?！?/br>
    “明先生，我有禮物嗎？”

    “明先生，祝你南下一路順利。”

    “明先生……”

    ……

    我曾擁有一個人最好的時光，和最柔軟的心腸。

    錐心之苦，她替我受了。

    那這九百長階，便是我欠她的。

    *

    “師父，可要叫那人起來？”小沙彌雙手合十，恭聲問上首的人。

    端坐的僧人緩緩睜眼，悲憫的雙眼看了看窗外夜空，輕輕搖了搖頭。

    小沙彌輕輕嘆氣，忍不住又跑出去看磕頭的那個人。

    他額上都是血，不，應(yīng)該說身上都是血。

    他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每一次跪下，都要好久才能起身。

    小沙彌有些疑惑。

    這世上真的會有人，愿意為另一個人做到如此地步嗎。

    第35章 明慎（7）

    卷耳的這場病到了秋天才算徹底大好，那一箭穿了心肺，若沒有明慎帶回來的藥，她現(xiàn)在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我真的沒事?！本矶鸁o奈，蘇嬤嬤扶著她坐在檐下躺椅上，平南王還站在一旁嘮叨著。

    “囡囡可不能出門。”他伸手給卷耳拉了拉腿上的被子，“等中秋的時候，爹爹再帶你看花燈?！?/br>
    檐下曬不到太陽，蘇嬤嬤給她打著扇子，手邊放著平南王親自切的水果。

    經(jīng)此一事，她爹倒是不整天往皇宮跑了，反倒多了許多時間陪她。

    “我，想去看看他?！本矶鬼?，眉目淡淡，半晌開口。

    明慎為她去華蓮寺求了藥，可卷耳在家養(yǎng)了許久的傷，一直沒機(jī)會去看看他。卷耳只知道，若不是主持有悲憫之心救治明慎，這次真的成了一命換一命了。

    平南王聞言嘆了口氣，“囡囡，明慎他……不是良配?！比缃袼窃贈]看出來女兒的心思，那他這個爹也就白當(dāng)了。

    可皇后被廢，明慎空有太師之位，如今守在鹿鳴書院，這輩子都和官場無緣。

    卷耳微微一笑，“爹爹，你說他不是良配，還是明家不是良配呢？”

    “便是他自己如何配的上你？他現(xiàn)在眼睛都看不見，你想后半輩子守著這樣一個人嗎？”

    卷耳眉目輕斂，“可前十幾年，也是他一直守著我護(hù)著我?！?/br>
    ……

    半晌，平南王啞言，“既然想去，下午便去看看吧。”

    孩子大了，他沒有陪她成長，陪著她的人，是明慎。

    可他這個爹爹，應(yīng)該為女兒做些什么。

    *

    再次來到鹿鳴書院，卷耳心頭滋味難明。

    明家出了事，所有人都怕跟明慎扯上關(guān)系，是以如今的書院早就沒有學(xué)生了。

    卷耳步子緩慢，一寸寸看過這地方。

    一片孤寂荒涼。

    他便是在這呆了許久么。

    卷耳眨了眨眼，身后突然傳來聲音，“誰？”

    她腳步一頓，回身望向明慎。

    他一步步走進(jìn)她，明慎聞到了熟悉的香，勾起一個柔斂的笑，“郡主可是大好了？”

    明慎抬手，本來想摸摸她的頭頂，卻忘了她已經(jīng)長高了，他觸到的是女孩子柔嫩的臉頰。

    只一瞬，他收回手。

    “我都好?！彼J(rèn)認(rèn)真真看著他的臉。

    和風(fēng)微甜輕拂過面，兩個人站在這，竟然有些無話可說。

    明慎抿唇，“可要去我的院子看看？”

    卷耳注意到他手里的木杖，半晌，她說“好”。

    他雖眼盲，可腳步卻并不錯亂，穩(wěn)穩(wěn)地走在卷耳前方。

    明慎折近院子，在一旁給她撐著門，聽卷耳問，“先生一個人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