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關(guān)系本就說不清道不明，經(jīng)過昨晚，更顯的莫測了起來。

    可沈知禮卻覺得，心底有什么東西微微明朗。

    他找了七年的人。在他身旁。

    趨光是本能。

    他雖攜了滿身泥沼中的風(fēng)雪，可卻突然想傾盡所有，來留這光。

    卷耳收拾好了一切，推開門之前，她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么。

    如果當(dāng)年沈知禮認(rèn)錯了人，那么他就是從未喜歡過柔嘉。

    那她呢。

    卷耳并不覺得出了這件事，她就要沈知禮負(fù)責(zé)，卷耳從不覺得所謂的清白就能讓她和不愛自己的人捆綁一生。

    她相信，沈知禮也不是這樣的人。

    卷耳拉開門走出去，最終還是什么也沒有說。

    沈知禮看著她走出房門，眉間暗了暗。

    *

    因?yàn)橛芯矶诒澈笾С郑髅竦淖∷芸毂话仓孟聛?，可有個稍遠(yuǎn)的地方還是要徐銘和沈知禮親自去一趟。

    這項(xiàng)工程花的錢不少，沈知禮投了許多，還有攝國殿下的支持，徐銘不能讓它落不到實(shí)處。只有親自盯著才放心。

    這次去短則半月，長則一月。

    徐銘已經(jīng)和阿秀商量好了婚期，一個月后正好是他們成婚的日子。

    十二月的時候，肆虐許久的風(fēng)雪終于小了一些，因著沈知禮不方便，所以徐銘找了輛馬車來。

    卷耳來送他們，看著馬車?yán)锏纳蛑Y，靜了半晌。

    徐銘很有眼色地說了個理由告退，給他們倆相處的空間。

    沈知禮抿唇，輕聲道：“你……”

    他欲言又止，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句，卷耳奇怪，“我什么？”

    車簾不厚，風(fēng)吹進(jìn)來，沈知禮握拳抵著唇咳了咳。

    卷耳皺眉，伸手把他有些散的狐裘攏好，雪白的料子上鎖了十二道金邊，風(fēng)月場所呆久了，他卻并沒沾染什么俗氣。

    讓卷耳不由的想，當(dāng)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沈公子是何種模樣。

    她剛想收回手，卻被沈知禮一把握住。

    那只手冰涼蒼白，指骨勾出溫涼手掌，力道不輕不重的扯著她。她抽了抽，沒放開。

    “怎么了？”她聲音不自覺地緩了緩。

    沈知禮沉沉地看著她，直截了當(dāng)，“殿下可有其他喜歡的人？”

    卷耳一時愣住，半晌收回視線。

    “要是沒有的話，我們可不可以試一試？”沈知禮摸不清她想法，索性一次性把話說完，定定的盯著她看。

    他像是踩在懸崖邊枯枝上的人，她若有一絲一毫的嫌惡，都足以把沈知禮推下去那萬丈深淵。

    沈知禮剛才冰涼的手心現(xiàn)在沁出一層淡淡的汗，卷耳心里澀澀的。

    她輕聲問他，“你不喜歡柔嘉？”

    沈知禮被噎了一下，“我從來沒喜歡過?！?/br>
    只是認(rèn)錯人了而已。

    卷耳笑了笑，她如今自然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不逼他承認(rèn)一下，總覺得差了些什么。

    七年前，上元燈節(jié)，少年白衣染血，她把人壓在墻上縮在他懷里，很輕的吻他。

    動心的，遠(yuǎn)不止他一個。

    卷耳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像是有些漫不經(jīng)心，可又沒了那攝國殿下的溝塹，一派柔和。

    “那就，試試吧?！?/br>
    她這樣笑著說。

    沈知禮豁然抬頭，他的眼睛隨著她的話，說一字亮一分。

    欣喜激動如愿以償種種情緒翻涌在他眼眶里，最后，沈知禮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那你等我回來。”他啞聲道。

    “好?！彼郎厝狳c(diǎn)頭。

    *

    這幾年來，阿炎漸漸長大，卷耳也讓許多能臣教他處理政事，期盼著有一天這個擔(dān)子可以從自己身上卸下去。

    年關(guān)將至，事情不多，朝臣都開始窩在家里享受著難得的空閑。可卷耳的事情卻并不少。每天仍然有許多折子要批。

    徐銘和沈知禮還未從外地趕回來，這天下午，卷耳收到了一封信。

    “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思服?！?/br>
    簡單的八個字，筆鋒凌厲像是夾著一路而來的風(fēng)雪，像他，又不像他。

    卷耳笑了笑，小心收好。想著回他些什么好。

    然而還未等她回信，盛京先收到了來自遼國的一封求婚書。

    是給他們太子殿下的，求的人，自然就是卷耳了。

    書房里，柔嘉翻了個白眼，“他們想的美。”

    卷耳合上那封燙金文書，指甲挑了挑身旁玉如意的墜子，笑了笑，“我又沒答應(yīng)，你這么著急做什么。”

    柔嘉氣道：“就是看他們不要臉！這幾年遼國被我們打的頭都抬不起來，仗輸了那么多不知道長進(jìn)，竟然把心思打到了阿姐身上?！?/br>
    柔嘉噼里啪啦說了一堆，心里還是氣不過。

    她的阿姐堂堂攝國公主，皇帝長姐，是他們能說娶就娶的？

    這世間沒人能配得上她的阿姐。

    卷耳摩挲著帖子，腦子里想了想。

    她自然是不會嫁過去的，就算沒有沈知禮的原因，也不可能。

    遼國算盤打得響，卷耳手里握著大半個閔國，娶了她的好處是人都知道。

    可年關(guān)將近，邊境戰(zhàn)事因這帖子也歇了一陣，卷耳不打算這個時候就回絕。

    能拖一陣是一陣。

    遼國求親的帖子被攝國殿下批了個，“待”字。

    一時間，朝堂炸開了鍋。

    待，說明攝國殿下會考慮這件事情。

    許是天公終于仁慈，暴雪的勢頭緩了緩，宮里上下都著手準(zhǔn)備著新年各項(xiàng)事宜，給冷冰冰的高墻深苑添了點(diǎn)熱鬧。

    年底許多事情都要收尾，卷耳好幾天沒回公主府，在皇宮里呆了大半個月才把事情處理好。

    她又住在當(dāng)年和沈知禮一起住過的寢殿里，妝奩旁的木匣子還靜靜躺著那張面具，卷耳想了想，打算出宮的時候帶走。

    她事情多，等到有空歇著的時候反應(yīng)過來，沈知禮的歸期已經(jīng)過了。

    她倒是忙的把他忘了。

    年末沒有朝會，朝臣有事便都給攝國殿下遞折子稟告，等卷耳看到徐銘那封成婚請?zhí)臅r候愣了一下。

    竟然就是明天。

    沈知禮和徐銘的關(guān)系算是要好，自然也會去徐銘的婚禮，卷耳想起那個人，嘴角勾了勾。

    明天就能見到，她又放松下來。

    徐銘趁著年末大休，終于把阿秀娶進(jìn)了門。

    紅綢滿園，下人來稟報(bào)攝國殿下的車架到了門口，徐銘敏銳地察覺坐在身邊的沈知禮僵硬了一瞬。

    上次敘芳樓之后，徐銘得知那杯被攝國殿下喝下的茶水被下了藥，他差點(diǎn)給阿秀跪下。

    徐銘以為這輩子的前途就算完了，只是沒想到，攝國殿下卻仿佛完全沒放在心上。

    可徐銘總覺得，他走以后，沈知禮應(yīng)該和攝國殿下發(fā)生了什么。

    如今攝國殿下和遼國太子的關(guān)系尚未明朗，那封求婚書上的‘待’字成功讓沈知禮發(fā)了瘋。

    他得了消息幾乎立刻啟程往回趕。

    可不知是因?yàn)槭裁矗瑪z國殿下這段時間一直在宮內(nèi)，像是躲著的意思。

    徐銘快走幾步，他身后跟著徐家長輩，滿屋子浩浩跪了一地，“臣拜見攝國殿下。”

    卷耳虛扶了一把徐銘身邊的阿秀，笑的端莊典雅，“快起來，沒得讓新娘子跪我的道理?！?/br>
    拜了堂開了席，卷耳意思性的吃了幾口算是給徐銘臉面。

    她在這，一群人礙著身份反倒活躍不起來，卷耳手撐了撐頭仿佛是累了，身邊立刻有下人過來帶著她去休息。

    徐府不大，下人帶著卷耳來到客房，房門打開，吱呀一聲，里面的人視線射過來，直直與她的撞上。

    他臉頰凹陷，似是又瘦了許多。目光沉沉看著她，下顎繃著，像是在忍耐什么。

    剛才在前屋，卷耳不能跟沈知禮說什么話，但沒想到他在這邊等著。

    冬末的日子還是涼，他臉色有些白，墨發(fā)規(guī)整的在背后用玉帶束好，黎色狐裘裹在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加銳利。

    不過卷耳覺得，這人哪里不太對。

    沈知禮抬頭，淡淡的看著卷耳。

    “你要嫁到遼國？”他倉惶開口，猩紅眼底聚著一團(tuán)墨，似是著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