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微陽感到傷心而惆悵。

    裴罄在湛微光的房間里，他來這里本來就是為了湛微陽，他走到窗邊，發(fā)現(xiàn)從湛微光房間的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二樓的陽臺，于是便看見了坐在陽臺上落寞地抱著花盆的湛微陽。

    “陽陽——”裴罄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你有沒有覺得他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

    湛微光本來躺在床上，高高翹起一條腿玩手機，聞言抬起頭來，有些詫異道：“什么？”

    裴罄身體微微前傾，手臂交疊著趴在了窗戶上，看著湛微陽的身影，“他有沒有跟你提過什么扣分，他會變成發(fā)財樹的話？”

    “發(fā)財樹？”湛微光聽得一頭霧水，“什么發(fā)財樹？”

    裴罄突然意識到這些話湛微陽應(yīng)該只對他一個人說過，或許是只信任他，也或許是不想要對別人說起，總之那一瞬間裴罄猶豫了，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跟湛微光說下去。

    他覺得湛微陽今天的狀態(tài)很不好，可是他畢竟不是湛微陽的監(jiān)護人，他希望能引起湛鵬程的注意，最好是能夠找醫(yī)生跟湛微陽聊聊，找到他心里的問題究竟是什么。只不過上次他就察覺到了湛鵬程的抗拒，于是這回才選擇了湛微光。

    湛微光已經(jīng)從床上下來，走到裴罄身邊，也正好從窗戶看見了樓下的湛微陽。

    “你知道他為什么那么寶貝他的花盆嗎？”湛微光這時候突然抓住了重點。

    裴罄看他一眼，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剛才說過的，他說他要變成一棵發(fā)財樹了?！?/br>
    “為什么是發(fā)財樹？”湛微光感到難以理解。

    “重點不是什么樹。”裴罄說，“重點是他為什么覺得自己會變成樹？”

    “他——就是常常會有些奇怪的想法?！闭课⒐饪吭诖斑?，跟裴罄一起看著湛微陽的背影。

    裴罄問道：“會持續(xù)很久嗎？”

    湛微光回答道：“不一定，有時候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就忘了。他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會變成一棵樹？”

    裴罄說：“我不知道，我以為你會知道。”

    “他什么都不跟我說，我怎么會知道！”

    裴罄朝他看去，“他覺得你對他不好?！?/br>
    湛微光聞言嘲諷地笑一聲，“還要怎么對他好？”

    裴罄不想繼續(xù)跟湛微光討論這個話題，他們是親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的，有自己的相處方式，他也沒有什么權(quán)利干涉。

    他只是擔心湛微陽目前的狀況，過一會兒問湛微光道：“那你覺得他能不能自己擺脫這種狀態(tài)？”

    湛微光說道：“我不知道，他在我面前一直很正常，他就是這個樣子的。小學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杯子，喝水一定要用那個杯子，每天背在書包里上學要帶去，回家要帶回來，結(jié)果我爸有一次不小心給他打碎了，找不到一模一樣的，盡全力買了一個長得很像的，他還是不滿意，一整天都沒喝水，我爸都差點急哭了。”

    “后來呢？”裴罄問。

    湛微光繼續(xù)說道：“后來我不耐煩了，揪著他拿我的杯子給他嘴里灌，差點把他嗆到，我就說‘你完了，你喝過我的杯子了’，他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突然就不鬧了。為了這件事，我爸還罵了我一頓?！?/br>
    裴罄沉默地看著窗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舅舅也是太緊張了吧。”

    湛微光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沒關(guān)系，你不用勸我。我比誰都了解我爸，我心里沒什么想法，只要跟湛微陽的事情無關(guān)，他對我都挺好的，但是一旦涉及了湛微陽，他自己都沒有底線，哪里顧得上對別人態(tài)度好不好呢？”

    “對不起。”裴罄語氣誠懇，“可不可以冒昧地問一句，你mama呢？”

    湛微光說：“離婚了，走了?！?/br>
    裴罄有些詫異。

    湛微光語氣還是那種淡然的無所謂，“我聽說別人的mama都是可以為了小孩付出一切，我媽可能跟別人的mama不一樣吧，她為了湛微陽的事情跟我爸吵了很多架，后來自己精神壓力太大，不愿意繼續(xù)留在這個家里，走了?！?/br>
    裴罄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他說：“因為陽陽溺水的事情？”

    湛微光點點頭，“湛微陽溺水的時候，我和我爸都在，我跟別的小孩兒起了爭執(zhí)，我爸過來把我們拉開，就沒注意到湛微陽，等到別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已經(jīng)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闭f到這里，湛微光的語氣也低沉下來，他看向裴罄：“這是我爸一輩子的痛，他恨不恨我，我不知道，他恨他自己，我是清楚的。我媽也恨他，他們帶著湛微陽到處去看醫(yī)生，大城市好醫(yī)院都走遍了，最后也只是這個結(jié)果，我媽就受不了了，開始瘋狂和我爸吵架，家里人不管做什么，她都看不順眼，直到自己把自己逼到離開?！?/br>
    裴罄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呼出，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一聲嘆息，帶著一種對過去和未來的無力感。

    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湛鵬程的心態(tài)，這種愧疚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淡去。

    裴罄抬起手，捂住臉輕輕搓揉，有些疲憊。

    湛微光說道：“對不起，跟你說我家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br>
    裴罄說：“是我想要知道的?！?/br>
    湛微光雙臂抱在胸前，“其實你人真的很好，我很少見到對湛微陽這么有耐心的，就連我爸，雖然表面上百依百順，可有的時候明顯只是在敷衍湛微陽，就嘴里說好啊好啊，實際上也沒有做到，難怪湛微陽喜歡你。”

    裴罄沒有說話。

    湛微光說：“給你添麻煩了，關(guān)于湛微陽的那些奇思怪想，我覺得不需要太擔心，或許過一段時間他就好了，要不然直接把花盆給他砸成碎片，讓他去傷心哭一場，可能第二天就想通了?！?/br>
    “還是不要了?！迸狍勒f，“給他留著吧?！?/br>
    裴罄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看見陽臺上已經(jīng)沒了湛微陽的身影，他走過去把陽臺門鎖了，隨后回去房間。

    剛一打開門，他就看見湛微陽跪坐在地上，身體趴在他的床邊，眼睛紅紅的發(fā)呆，見到他回來，立刻就像只兔子一樣豎起了腦袋，紅著眼看他。

    第43章

    裴罄走進房間，伸手輕輕關(guān)上房門，然后繼續(xù)朝窗邊走去。

    湛微陽依然維持著跪在床邊的姿勢，只是挺直了后背，然后眼睛紅紅的目光和腦袋一起跟著裴罄轉(zhuǎn)動。

    直到裴罄走到床邊坐下來，朝湛微陽伸出一只手，說：“來，陽陽起來。”

    湛微陽抬起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裴罄的掌心，然后被他從地上拉起來，站到了裴罄的面前。

    “陽陽——”

    在裴罄的話沒說完時，湛微陽抬腿面對面跨坐在了裴罄的腿上，伸手緊緊抱住他，小聲喊道：“罄哥?！?/br>
    裴罄反倒是愣了一下，才用手圈住他的腰，輕聲道：“怎么了？”

    湛微陽的聲音很委屈，貼在裴罄的耳邊，小聲控訴著：“你是不是不理我了？”

    裴罄的手掌落在他的背上，溫和地拍了拍，“我什么時候不理你了？”

    湛微陽說話時帶了點鼻音，說：“你就是不高興了?！?/br>
    裴罄說：“我沒有?！?/br>
    湛微陽不說話了，就靜靜地坐在裴罄腿上，一直緊緊摟住他。

    過了一會兒，裴罄以為湛微陽哭了，他于是身體稍微往后仰，伸手托著湛微陽下頜，想要看清他的臉，結(jié)果只是看到他眼睛依然紅紅的，眼淚卻并沒有真的掉下來。

    湛微陽看了他一會兒，微微前傾將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說：“我不知道怎么辦?！?/br>
    裴罄本來想要問他到底有什么不能說的，為什么不愿意說清楚，最后卻還是不想逼得他太急了，于是只說道：“不知道怎么辦就來找哥哥，哥哥會幫你的?！?/br>
    湛微陽輕輕說：“真的嗎？”

    裴罄告訴他：“真的，這個世界上，沒有哥哥為陽陽解決不了的問題，你信不信？”

    湛微陽沒說信不信，卻忍不住嘴角上揚，要哭不哭地笑了起來。

    裴罄拍著他的后背，說：“好了，不難過了吧？”

    湛微陽點點頭。

    到裴罄在床上半躺下來時，湛微陽依然翻身爬到了他腿上坐著，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懷里。

    裴罄一手摟住他后背，一手拍了拍他的頭，問道：“陽陽以后要是變成了一棵樹，是要一直生活在陽臺上嗎？”

    湛微陽似乎是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陽臺能曬到太陽?！?/br>
    裴罄“嗯”一聲，接著問道：“那天黑了怎么辦？一個人在陽臺上不害怕嗎？”

    湛微陽說：“還有別的樹啊?！?/br>
    裴罄問：“你跟那些樹已經(jīng)成了好朋友了嗎？”

    湛微陽被問到了，想了一下才回答他說：“還沒有。”

    裴罄繼續(xù)問道：“那你們現(xiàn)在能溝通嗎？”

    湛微陽用手指揪住裴罄睡衣的衣擺，小聲說：“還不能?！?/br>
    裴罄“哦”一聲，仿佛有些遺憾，“我本來還想叫你幫我問它們一個問題呢?！?/br>
    湛微陽抬頭看他，“什么?。俊?/br>
    裴罄說：“問問它們?yōu)槭裁匆殃栮栕兂梢豢脴浒?？?/br>
    湛微陽說：“又不是因為它們?！?/br>
    裴罄問道：“那是因為什么？”

    湛微陽說：“是我的東西?！?/br>
    裴罄低頭看著他：“你的什么東西？”

    湛微陽指了指自己的頭：“腦袋里面的東西?！?/br>
    裴罄摸著他的頭，“陽陽腦袋里有那么厲害的東西，厲害到能把你變成一棵發(fā)財樹？”

    湛微陽突然也疑惑起來，“我不知道?！?/br>
    裴罄說：“你說有什么在扣你的分，你現(xiàn)在多少分了？”

    湛微陽警覺地看他。

    裴罄道：“不愿意告訴哥哥就算了，沒有關(guān)系?！?/br>
    湛微陽這才聲音悶悶地說道：“38?！?/br>
    裴罄問他：“多少分滿分？”

    湛微陽說：“100分吧?！?/br>
    裴罄道：“我陽陽那么笨啊，100分才得了38分，那要怎么辦？”

    湛微陽也感到很惆悵，“我不知道?！?/br>
    裴罄問他：“罄哥哥有辦法幫你加點分嗎？”

    湛微陽苦惱地皺起眉，“我不知道?！?/br>
    裴罄輕拍他后背，“那沒關(guān)系，不知道就不知道了?！?/br>
    湛微陽突然用手撐在裴罄的肩膀上坐了起來，他直直看著裴罄，看了很久之后，湊近過去很輕地在裴罄嘴唇上親了一下，實在是太輕了，裴罄甚至沒有感覺到他嘴唇壓上來的重量。

    然后只見到湛微陽耳朵通紅，縮了脖子說：“對不起?！彼习肷沓皟A著，睡衣往下墜去，寬敞的領(lǐng)口里面，凸起的鎖骨和纖瘦的胸膛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