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內宮外幾次遇襲之后，胤弘便下令，所有進宮參見的親貴大臣，文臣武將都算上，一律要在宮門口將隨身兵器交給宮門守衛(wèi)，一根針都不能帶進去。所有的近前侍衛(wèi)都要保持一丈以上的距離。上朝的時候大臣們同樣不能佩帶武器，侍衛(wèi)要站在高臺之下。

    很多人都認為胤弘疑心太重，但是當生命時刻都有可能受到確實威脅的時候，再重的疑心都是應該的。

    而那時候，神九是能帶著武器距離胤弘最近的人。

    宮內宮外，只要人們看得到的時候，神九都陪在胤弘身邊。雖然臉上總是沒有太多表情，但總是抱著一柄劍靜靜站在胤弘的身后，那堅定的身影仿佛永遠都不可撼動！

    曾經的神九，是胤弘身邊的最后一道防線，只身為他擋下無數(shù)明槍暗箭義無反顧，眼里心里滿滿都是胤弘！似乎只要是為了他的君上，即使是與整個天下為敵，神九都在所不惜！

    年少的他還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嘻嘻哈哈地掩飾自己的情緒，對胤弘的關心和在乎都明白白地寫在那雙清澈的眼里，眉頭只會為胤弘一人緊皺。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守在胤弘的身邊，護他周全。七王之亂，他為他深入敵營、浴血奮戰(zhàn)，雖九死而不悔！那樣隱忍的執(zhí)著，沒有任何人能

    不為之動容！

    曾經的胤弘，是志在天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君王，是神九心目中的明君，也應當是這天下最合適的統(tǒng)治者。他橫掃六合、蕩平七王、一統(tǒng)夜丹，不求壽與天齊但要留萬代功名！他的身邊只為神九一人留了位置，只與他定下一統(tǒng)天下的約定！

    只是，不知從何時起，他們開始背道而馳?；蛟S是理念不同，或許是有了不同的追求，或許是神九期待胤弘在統(tǒng)一夜丹之后，能手一揮賜天下無罪，給太平盛世開頭。而結果，胤弘卻依舊攪弄風云，甚至大興土木、勞民傷財、明刑重典，對異己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七八歲的孩子也投身囹圄，或死刑或流放。有反叛他的人在被殺了之后還會砍下頭顱懸于城門之上以儆效尤，致使夜丹上下對鴻帝冷酷暴戾之名無不聞風喪膽。七王余部負隅頑抗，戰(zhàn)亂風云起，誰憐草木青？

    有言官諫言，卻被罷官削職，永生不被重新啟用，郁郁不得志。

    神竹心的好友，也就是最初在夜丹照顧神九的那位重臣，因不贊同亂世重典，屢次諫言，最終被胤弘罷免官職，以草芥之身回歸故里，最后心思郁結，病死在返鄉(xiāng)路上。

    這件事最終成了導火索，致使胤弘和神九徹底決裂。

    在那之后，神九離開皇宮，并劫法場救下了兩位同樣因諫言惹怒了胤弘而要被砍頭的官員。神九護送他們離開都城，幫助他們隱姓埋名活了下來。

    自此，故人西辭，一別十載。

    須臾十數(shù)年恍然如夢，神九口中的君上已然成了胤弘?？墒前。饴A問神九，還是當初敖欽問神九一樣的問題——胤弘是個什么樣的人。即便江湖相忘，神九依舊沒有說胤弘一句不是。

    在他的心中，胤弘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君王。正如當年，他為他橫劍身前，縱使渾身浴血、九死一生依舊直面七王，無怨無悔守護在他身邊，助他逐鹿天下、風華閱盡。即使決絕地說著再不為胤弘效力，也是另外一種念念不忘。

    說著這些前塵往事，胤瑤眼眶都紅了。

    這么些年，哥哥有多不容易，只有自己和安鳳看得到。一國之主如何？九五之尊又如何？哪怕是悲歡喜樂的本能都隨著那人的離去而消失。哥哥是完成了人生的第一個目標，成為了對夜丹影響最大足以名留青史的千古一帝，但也許時至今日，哥哥會覺得，自己真正想要的，始終都沒有得到。就算他真的一統(tǒng)天下，身邊也早已沒了那個能與他同行的人。

    殊曼華也聽得心情沉重，作為一個旁觀者，按照“旁觀者清”的說法，他應該可以看透這兩人誰對誰錯。但現(xiàn)在，他還真不好評價。

    神九想要寬和待人，希望君主能有容得天下的胸襟，能夠在無法避免的戰(zhàn)事之后傾向于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對那些有罪之人寬大處理，以仁德治世，這不是錯的。

    考慮到當時夜丹的情況，胤弘明正典刑，甚至廢除“刑不上士大夫”這一條，鐵血手段、斬草除根，對平民百姓多加管制約束，這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動亂，重典治世，這也沒毛病。若是沒有世人口中鴻帝建立的鐵血軍隊，可能到現(xiàn)在夜丹都還沒有結束七王之亂，黎民百姓都還陷落在紛紛戰(zhàn)火之中。這是胤弘的功德！

    兩人都沒有錯，只是他們的觀點不一樣了，在最嚴重的事情上有了分歧。而神九知道自己改變不了胤弘，只能選擇離開?？赡苡悬c眼不見為凈的意思，但或許也是想通過這種沉默的反抗讓胤弘注意到，一統(tǒng)天下未必是要用戰(zhàn)爭實現(xiàn)，最重要的是人心。

    只可惜到了今天，他們似乎依舊沒能達成這種共識，也忘了初心不負！

    “十年前我還小，那時候我跟帝師大人也接觸過幾次?！必番幮α艘幌?，“那時候我總是很嫉妒帝師大人，因為哥哥跟帝師大人在一起的時間比跟我在一起的多多了，我覺得是帝師大人搶走了哥哥，所以我想從他那把哥哥搶回來。

    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神九這人很特別，總是冷冷冰冰的樣子，似乎就算與人交心也會淡如君子，但實際上，只有在面對哥哥的時候他才是不同的。當然，在哥哥心里，帝師大人也有著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位置。他會叫神九先生，還親手給神九磨舊了的劍穗上纏了新的流蘇。

    我看過他們在桃花鋪滿的青石小路上策馬同游，看過他們在新雪來時像普通人那樣笑著在

    樹下埋酒，看過他們在庭中對酌看落葉修竹。哥哥對帝師大人說，他總有一天會威震四海名揚天下。帝師大人雖然沉默不言，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助哥哥實現(xiàn)抱負。

    七王之亂，帝師大人浴血在前，作為人們口中的暴君，哥哥卻會在寒冬臘月里對帝師大人一再叮囑，讓他注意身體。于紛亂戰(zhàn)火中傳出去的信函第一句總是關切的言語。也許我永遠無法對哥哥敢對帝師大人的感覺感同身受，但是我知道，在那兩人之間有一道無形的線牽絆著，任何人都闖不進去，無法插足。只是沒想到，那條線居然會有斷了的一天?！?/br>
    殊曼華看著仿佛在瞬間成熟起來的胤瑤，心情有些復雜，“你是不是很想神九回夜丹？”

    “當然！我母妃說過，在生辰的時候誠心祈求上蒼，愿望就會實現(xiàn)。從帝師大人離開夜丹開始，我的生辰愿望就只有一個——帝師大人可以回到哥哥身邊。我知道這十年間哥哥一直派人尋找帝師大人，不是沒找到過，只是找到了，也沒那個本事把人帶回了。哥哥說要活的，要毫發(fā)無傷，可是帝師大人的武功太高，連哥哥的武功都有多一半是神九教的，別說派出去十人、百人，就是派出去千人，要想在神九不自愿的情況下把人毫發(fā)無傷地帶回來，這也有困難，更何況鑒于兩國情形，哥哥根本不可能派出那么多人。但是哥哥從來不曾放棄，一撥人一撥人地往東秦送，到今天，連我都弄過來了?！?/br>
    想要將神九毫發(fā)無傷地帶回夜丹很難，想要讓胤弘放棄更難，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膠著了十年！

    □作者閑話：

    第86章最美莫過暖昧時

    殊曼華嘆息一聲，將思緒從十年前拉回到今天，“你哥哥現(xiàn)在是在宮里還是……”

    他回想著在未央宮接待夜丹使團時的情景，似乎沒注意到有什么特別突出的人。胤弘跟敖欽是同一類人，在真正有眼力的人面前很難泯于眾人。殊曼華覺得要是那位聲名遠播的鴻帝當時真的在，他不應該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