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nèi)一片安靜，誰也不敢先開口說哪怕一個字。

    寧硯泠不敢瞧楚皇臉上的神情，只飛快地瞥過那幾個婕妤和昭儀。只一眼，她也看到了她們眼中一閃而過的嫉恨。

    這個時候，房里響起了張?zhí)男β暋?/br>
    “娘娘真是好眼光?！睆?zhí)哪樕系故沁€殘留著笑意，她一招手兒，對寧硯泠道，“好孩子，快過來。”

    寧硯泠不敢不從，只得過去，叫張?zhí)首×耸?，仔仔?xì)細(xì)地瞧了一回。又轉(zhuǎn)過身去，瞧了一回。最后太妃撫著她的手，又夸贊了一番。

    此時，房內(nèi)外寂靜無聲，只寧硯泠像個擺設(shè)似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叫太妃好瞧。她心里竟生出一絲羞愧氣忿——好像南貨店里的物件兒，叫人在挑呢。

    “好齊整的孩子，櫟兒成親那日，看你和陛下站在一塊兒——”太妃轉(zhuǎn)向李太后道，“娘娘莫要笑，那日臣妾恍惚間還當(dāng)是jiejie和先皇在一塊兒呢！”

    “還是meimei會說，難怪那會兒先皇總愛找meimei說話兒。”李太后笑道，“哀家那會兒怎么及得上這孩子。這孩子聰明、伶俐，哀家那會兒只知憨睡憨玩兒。”

    太后說著，抬眼看向楚皇，道：“皇兒覺得怎么養(yǎng)？喜歡的話就領(lǐng)回去罷。”

    這句話拋了出來，仿佛一串玉珠，直砸在地上，碎裂成千百顆。寧硯泠的心里緊了緊，她不知道會聽到什么樣的答案。

    接受？還是拒絕？此刻，她的心里猶如首鼠兩端，在兩個回答間不斷地?fù)u擺。

    終于，她呼吸一滯，只聽得楚皇的清冷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

    “太后娘娘的好意，兒臣心領(lǐng)了。只這寧贊善——”楚皇頓了頓，道，“還是留著陪敏兒讀書罷?！?/br>
    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張?zhí)男β暥檀偾掖潭?/br>
    “陛下懂事了——”她再次看向李太后，挑眉笑道，“知道體貼meimei了，娘娘該多欣慰呵！”

    “這么說來，皇兒倒真是個好哥哥了！哀家也生養(yǎng)了一個好兒子！”李太后那不咸不淡的聲音響起，卻直叫房里的眾人背后生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不為別的，就為這句“好兒子”，“好哥哥”。一個違逆母命的“好兒子”，一個將親弟弟放逐到臨川，十年都不讓他回來的“好哥哥”。

    眾人都知道，楚皇接連拒絕太后的要求，太后怕是已經(jīng)忍耐到極限了。此刻沒人敢多哼一聲，連氣都生怕喘大了，恨不得化身成這房里的桌椅板凳，那是越不起眼越好。

    “太后娘娘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兒臣就先行告退了。”

    幾乎是楚皇走出房門的那一霎那，“嚯啷”一聲，房內(nèi)響起了杯子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個粉碎的聲音?？墒浅蔬B頭都沒有回，連個停頓也沒有，腳步聲漸漸地遠(yuǎn)了……

    這廂邊，太后扶著額，氣都喘不勻。陳嬤嬤剛想去宣太醫(yī)，就被李公公喝止了：“娘娘這是心??！宣太醫(yī)有用么？連著兩天宣太醫(yī)，這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吶！”

    那幾個宮妃方才沒有瞅準(zhǔn)機(jī)會告退，這會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個兩個都站在原地局促得很。

    陳嬤嬤被李公公一頓搶白，正沒臉兒，一眼瞥見這幾個宮妃——也合該她們倒楣，便罵道：“沒眼色的玩意兒，還待著這里做什么！”

    那幾個宮妃唯唯諾諾地告了退，還不敢走快，直到出了房門腳步聲才凌亂起來。

    陳嬤嬤和唐嬤嬤，遞水的遞水，扇風(fēng)的扇風(fēng)，直忙活了半日，太后才緩過來。

    李太后也顧不得張?zhí)€在房內(nèi)，只哭道：“可恨哀家沒生養(yǎng)個好兒子！”因瞧見了張?zhí)阌挚薜溃骸案鷐eimei的兒子相比，真是差得遠(yuǎn)了！”

    “娘娘言重了，櫟兒怎比得上陛下？”張?zhí)Φ?，她嘆了口氣，又忖度著道：“娘娘恕罪，按臣妾愚見，陛下現(xiàn)在大了，能自己揸主意了。也，也算得是一件好事?！?/br>
    張?zhí)脑捳f得很慢，她一邊觀察著太后的臉色，一邊修正著自己的說話語氣。

    太后道：“meimei，你說得有理，哀家何嘗是那不知事的呢？”

    “娘娘是陛下之母，所謂知子莫若母，娘娘自然是最了解陛下的人?！睆?zhí)Σ暹M(jìn)來道。

    這話說得動聽，李太后的臉色緩和了不少。陳嬤嬤和唐嬤嬤臉上，都顯出松了口氣的樣子，唯獨寧硯泠的神經(jīng)卻還是繃緊的。

    她知今日之事雖然不是她挑起來的，可是橫豎她也脫不了干系。倘若太后要追究起來，也可以說她是討了楚皇的嫌罷，到時候“失圣心”的帽子必將再次扣在她頭上。若是這罪名在太后這里坐實了，那她必然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好在此事在太后心里事小，昨日之事才是大事。這不，太后嘆道：“哀家只想和樺兒再見一面，想當(dāng)年他出宮的時候只得八歲，比敏兒現(xiàn)在還小上幾歲……”

    先皇神宗駕崩于天宣十九年十月，七日后皇太子翊棠繼位，是為今上，稱楚皇。轉(zhuǎn)年為大正元年，還沒出正月，楚皇便封母弟皇三子翊樺為廣林王，封國臨川，即刻就國。

    正月里，天上還飄著鵝毛大雪，整座皇宮都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一座馬車，便把廣林王送出了宮城。

    廣林王只有八歲，李太后親自送他到宮門口，親手給他系上了深藍(lán)羽絨的大斗篷。廣林王長得極像李太后，也是膚潤肌瑩，唇紅齒白。

    他年紀(jì)雖小，性格卻堅強(qiáng)，咬著牙硬是一聲不哭。倒是李太后，眼中的淚就沒有斷過，連眼睫毛上都凝了一層白霜。

    “樺兒大了，母妃不要擔(dān)心樺兒。”廣林王每說一個字，都吐出一股白氣，模糊了李太后的視線。

    李太后蹲下身子，撫摸著他的臉龐，哽咽道：“樺兒大了，母后不擔(dān)心，到了臨川，凡事都要聽相國的話，你還小……”

    廣林王握著面頰上李太后的手，小大人似的道：“母后在宮里，要聽哥哥的話，哥哥現(xiàn)在是皇上了，哥哥一定會和父皇一樣。不，哥哥會比父皇，比列祖列宗更仁孝，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明君！”

    廣林王和楚皇一樣，他們弟兄倆的眼睛都像極了李太后，那雙眼眸里盛得下整個星空，當(dāng)他看著李太后，認(rèn)真說話的時候，眼波流轉(zhuǎn)，是最深邃的夜空，點亮最璀璨的星。

    “殿下說，他的哥哥是會比父皇和列祖列宗更仁孝圣明，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明君。”寧硯泠看著楚皇那對深邃如滿天繁星的夜空的眼眸，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