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元始三年02

    王莽被眼前這少年皇帝的目光激得倒退一步，眼里的目光頓時如同風暴般起了變化。他挑上這中山王還未成年的兒子當皇帝, 就是欺他幼小且父親早逝, 母家軟弱, 沒有什么依仗，方便自己拿捏。如果這小子過于早慧, 怕是要考慮廢掉這顆棋子了。

    借著少年清澈透亮的眼神作為掩飾，劉徹的雙目微微瞇了起來，剛才那個瞬間, 雖然王莽仍是恭敬地微屈上身站立, 但從他身上卻清晰地傳來了充滿危險的氣息和不容錯辨的殺意。

    劉徹在自己當皇帝的時候不知道在多少人眼中見過這樣不折手段的野心, 對他來說人才不過是在于如何駕馭而已，越烈的馬, 馴服之后便越能為自己所用。

    便是隨時愿意擇人而噬的野獸又如何？劉徹樂得看他們在朝堂上互撕, 只要在自己用人的時候, 對方會化身為己所用撲向別人的野獸不就好了？

    但當這股惡意沖向自己的, 劉徹還是難免感覺到不悅。

    此時他并不是那個強大到可以碾壓一切惡念的帝王……劉徹嘆息般地低頭，將眼底涌起的對王莽的不悅壓下, 看向自己暫居的這具稚嫩且體弱的少年身體, 心里明白目前這個身份還不足以和眼前這個三朝老臣相抗衡。

    而且, 剛才王莽后退一步的時候，劉徹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邊的幾個隨身內(nèi)待暗暗上前的一步，這是維護自己, 在這未央宮里，護的卻并不是這個有名無實的傀儡小皇帝, 而是眼前那個看起來仿佛絲毫挑不出錯處的王莽。

    這是怕朕對他們真正的主人發(fā)難？劉徹心底暗自冷笑，這個老賊，裝出一副禮數(shù)周全的樣子，卻在皇帝身邊安插了這么多眼線，可憐這未央宮中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他的眼睛吧，當真是亂臣賊子！

    劉徹有些同情起這位被他暫借身體的后后后…輩了，恐怕他不是不想繼承老劉家勵精圖治當個好皇帝的傳統(tǒng)，而是他身邊根本沒有愿意教導他和可以提供幫助的人，僅僅是被困在深宮這牢籠中求生已經(jīng)用盡了這少年的全部聰明才智吧。

    劉徹心里已然把王莽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卻半點不顯，像個真正的少年一樣帶點慌亂和委屈說道：“安漢公誤會朕了，我當然知道公是我大漢百年難得一遇匡扶社稷的忠臣，可以說是很有周公的風范。”

    是個人都喜歡聽褒獎自己的話，更何況王莽這樣慣于惺惺作態(tài)收買人心的。果然聽到劉徹這么說，王莽的臉色和煦了些：“臣下哪敢妄自揣摩陛下的心思。”

    這話說得畢恭畢敬，言下之意卻是暗指我不敢猜你怎么想的，那么就勞煩陛下親自解釋一下為什么說出剛才那帶刺的話了。

    劉徹心里早已盤算好了對策，此時不慌不忙來了一出禍水東引：“只是朕前些日子在朝野聽到有人議論，說我荒于政事，國事全部交給安漢公辛勞，實在丟了列祖列宗的臉面，因此有所疑惑。公教我，治國難道不該是能者多勞嗎？還是朕應該多加勤勉？”

    王莽果然被劉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他眉頭一皺：“是誰在對陛下說這樣大不敬的話？”

    就知道你會這么問。劉徹心想，這種老jian巨猾的人他見多了，在朝堂上少不得互相傾軋，結(jié)黨營私，畢竟像衛(wèi)青這樣一心為他從不結(jié)黨營私的可不多。饒是你王莽權(quán)傾朝野又如何？還不是擔心有人在背后說壞話。

    劉徹馬上擺出一副無辜又迷茫的表情；“朕也是聽到有人轉(zhuǎn)了幾手偷偷告訴我的，我還沒認全大臣們，并不知道是誰?！?/br>
    你自己回去慢慢查去吧，忙死你最好。劉徹惡劣地想道。

    王莽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心里暗自看不起這小皇帝的無能，想著靠這小兒的微薄能力，查不到也是正常，還不如自己回去查。

    若是找到那膽敢背后嚼舌根的，呵呵……王莽心中冷笑數(shù)聲，已經(jīng)給那人預定了幾種死法。

    “陛下如果在意別人的言論，不妨在學業(yè)上多加勤勉?！蓖趺胤畔陆湫?，還抽空眉飛色舞地給他講解了一番儒家的大道理。

    “朕年幼駑鈍，多虧安漢公幫我，定當好好學書。”劉徹點頭微笑。

    王莽少不得又是一番假意叮囑他好好讀圣賢書，方才告辭離去。

    這時候那些安排在皇宮里的眼線早已重新隱入人群之中，看起來默默無聞，和一般太監(jiān)、宮女無二。但劉徹早已將這幾張臉記在心里，決定今后想些法子將人都陸續(xù)差遣開。

    王莽一走，劉徹就對旁邊一個并非王莽眼線的小黃門說：“把朕的老師請入宮來，這可是安漢公叮囑我好生學習的。”

    據(jù)劉徹所知，他的老師是個當世大儒，曾經(jīng)也是重臣，官至丞相，在劉箕子登基后還被尊為太師。不過這位大概是年紀大了，又被王莽排除異己的手段嚇破了膽，三番五次向太后王政君請辭，如今相當于掛名太傅，皇帝幾個月都見不著他一面，更別提從他那里學到什么治國的道理了。

    劉徹現(xiàn)在身邊沒人可用，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太傅好歹是當初推薦過劉箕子之父繼承大統(tǒng)的，劉徹正好把人約過來看看能不能用。既然他穿過來了，這大漢就輪不到王莽一手遮天，大不了把天重新翻回來嘛。

    王莽被劉徹轉(zhuǎn)移注意力后匆匆回到了府第，反正深宮里的小皇帝連書都沒讀完，暫時翻不出什么風浪，讓他再多活幾年好了，還是朝里的刺頭比較煩人。

    “安漢公回來了？”一個名喚延慶的心腹家奴趕緊迎了上來，“宮中那位沒給公添麻煩吧？”

    “無妨，鬧了點小脾氣，哄哄就好?！蓖趺ё诘裰励P鳥紋的檀木榻上，喝著美妾遞上來的甘美的瓊漿，漫不經(jīng)心地詢問，“倒是呂寬抓到了嗎？”

    “已經(jīng)查得行蹤，仆派人前去搜捕，不出三日定能捉拿回來任公處置。”延慶湊上前，壓低聲音追問，“只是侯世子的事情……”

    “我已決心處死王宇……”王莽這話一出口，窗外突然傳來花盆倒地碎裂成無數(shù)片的聲音。

    “誰？！”延慶推門出去查看，卻見花廳里空無一人，只有一只皮毛油光發(fā)亮的黃鼬站在碎片不遠處，沖著他發(fā)出“嘶嘶”的聲音。

    “沒什么大事，不過是一只黃大仙闖入了院子?！毖討c回稟王莽，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侯世子畢竟是公的長子，若是依法論處，只怕夫人會不依?！?/br>
    “她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我王莽沒有這么冥頑不靈和老子對著干的兒子！”說到王宇，王莽還有些控制不住的怒氣，此時不在人前需要裝樣，他的眼神已經(jīng)有些可怖的陰沉。

    他對這個嫡長子本是寄予厚望，因此請了當時最為著名的大儒吳章為老師，其儒學上的造詣和聲望都超過了那位裝病不出的天子師。

    王莽本是正兒八緊把王宇當太子培養(yǎng)的，沒想到王宇這個死腦筋根本沒領會他的一番苦心，反而真把書上的仁義道德學到了肚子里，竟然幫著外人打自己老子。

    “既然不能為我所用，就讓他為我去死吧?！蓖趺Ю湫Φ?，“正好借著他這件事鬧大，把朝中不服我的一口氣清算了，也不算虧?！?/br>
    延慶馬上心領神會地點頭。

    “畢竟還是我的兒子，賜他一杯毒酒，讓他體面地上路吧?！?/br>
    “其夫人呂氏已經(jīng)有了三個月身孕，是留還是……”

    “給王宇留個后吧，將呂氏關起來，等生了再殺。”

    等王莽和其他人離開后，從窗外的紫藤架后，一個看起來才八歲的小女娃才悄悄鉆了出來，她的小臉蒼白，兩頰上布滿了冰冷的淚水。

    回頭看了一眼王莽離開的方向，女娃毅然用袖子擦干地向府外跑去。

    從安漢公府出去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宇的幼妹王嬿。

    王氏年紀很大了才生了這個小女兒，平時很是寵愛，她上面的幾個哥哥平時都很疼愛這個meimei，王宇上課的時候經(jīng)常帶meimei一起。

    正好吳章的兩個孫子吳成和吳國也到了學齡，平時跟著王宇一起聽課，一來二去，王嬿就和兩個年紀和自己其他兄長差不多的吳家兄弟相熟了。

    吳章作為狗血門出主意的人，當然早就被王莽第一時間關押了起來，要從嚴處理，以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但好歹王莽記得自己是經(jīng)學大家，最開始就是以尊儒包裝自己起家的，不好得罪此時已經(jīng)頗有話語權(quán)的儒生，因此并沒有將吳章全家一起下獄。

    饒是如此，吳家全家都被嚴密監(jiān)視了起來，被看守在吳宅不得外出，比起坐牢也不過是好了居住環(huán)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