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房間里比較悶熱，不像未央宮有避暑設施，所以做好飯菜的衛(wèi)青干脆把食案擺到了院子里，劉據(jù)跟著劉徹將吃的都端到外面，一家人在星空下一邊吹著晚風，一邊溫馨地吃了這頓團圓飯。

    吃完之后，劉據(jù)從井水里提出早已冰好的甜瓜，切開擺在案上。雖然只是泉鳩里附近的村民自種的甜瓜，從口味來說遠比不上當初進貢到未央宮的來得好吃，但浸過井水之后的瓜rou冰冰涼，吃起來竟然覺得比記憶中的更加甜些。

    一顆流星此時劃過深藍色的夜空，稍大一些的皇孫抬起頭來，用手指著那里說道：“阿翁，快看，有流星?！?/br>
    小皇孫此時正依偎在劉徹懷里，看著流星眼中流露出一絲感傷：“等到七日過后，我們就會像流星一樣消失嗎？”

    “舅公，人死了之后會變成星星回到天上嗎？”另外一個皇孫扯著衛(wèi)青的袖子問，“那我們若是想你們了，到時候在天上往下望，還能看到你們嗎？”

    劉徹和衛(wèi)青都陷入了沉默，他們都是從那黃泉旅途上逃脫的人，陷入了一個又一個世界的輪回，誰也沒見過死后真正的歸處到底是怎樣的情景。

    倒是劉據(jù)摸了摸兩個童言無忌的小子的腦袋：“就你們問題多，父皇和舅舅也沒去過那里啊，怎么回答你們？”

    “那等我們知道了再告訴好不好??？”小皇孫軟糯的聲音響起，卻聽得衛(wèi)青分外心酸。

    劉徹卻抱著小皇孫站了起來，將他舉起坐在自己寬闊的肩膀上，帶著他仰頭眺望浩瀚的星空：“流星劃過夜空雖然短暫，但卻發(fā)出明亮的光讓我們都看到了不是嗎？而且就算它不再發(fā)光了也并沒有消失，經常會有人發(fā)現(xiàn)隕石，它也許就在某處高山之巔，和我們的山川河流一起，見證著歲月變遷?！?/br>
    “原來流星真的不會消失啊，那真是太好了?！毙』蕦O拍掌笑起來。

    “是的，它將和大地同壽，與日月同輝?！?/br>
    順著劉徹的描述，小皇孫不由自主地展開了遐想，覺得自己短暫的生命也不會因為魂魄升天而消失。

    “可惜這里沒有葡萄架?！眲?jù)在一旁感嘆道，“若是在這里再搭上葡萄架，再鋪滿綠色的藤蔓葉子還有串串垂落如珍珠般的葡萄，那就仿佛又回到我小時候來舅舅家侯府做客的情形了。”

    “據(jù)兒喜歡的話，明天我就給你再搭一個。”衛(wèi)青也頗為懷念地說。

    “可是葡萄秧非常珍貴，在這偏遠山谷的農舍又如何……”劉據(jù)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他想起來自己所處的已經不是大漢，而是八百年后的大唐了，根據(jù)劉徹和衛(wèi)青先前所說，大唐的絲綢之路更加繁華，什么西域奇珍都流入長安民間，區(qū)區(qū)幾根葡萄藤早已不是稀罕事物，而是進入了尋常百姓家。

    劉徹看出了劉據(jù)的停頓包含的意思，更加心疼愧疚，為了滿足兒子這樣小小的心愿，他自然馬上站出來表現(xiàn)：“阿翁明日就讓人去縣城買上好的葡萄秧過來，我們一起搭架子將它種下去?！?/br>
    第二天劉徹還真的花大價錢命人弄了幾株葡萄秧，衛(wèi)青帶著他和劉據(jù)去竹林里砍了一些竹子拖回來，用刀分成幾片，插入庭院中的泥地里，搭成了一個簡易的葡萄架子。

    在架子下挖出坑洞，將秧苗小心地種了下去，用繩子將藤蔓捆綁纏繞在竹片上，由兩個小皇孫拎著木桶來澆完了水，這個活才告一段落。

    幾個人都躲在屋檐下避開日頭，手里扇子搖個不停。

    “我也不知道你和你父皇為什么對種東西如此有興致?！毙l(wèi)青用濕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這些我小時候可沒少干，就沒你們那么新鮮?！?/br>
    劉據(jù)微微一笑：“只要是和阿翁、舅舅一起做的，我就覺得很有意思?！?/br>
    “是啊是啊?！毙』蕦O在一旁蹦蹦跳跳地說，“我們之前從沒有出過宮，都沒種過葡萄?！?/br>
    另外一個皇孫在旁邊催促：“我們去喂雞啦，說好的帶我們去呢。”

    劉徹一手一個牽走了：“跟我喂雞去，別纏著據(jù)兒和仲卿說話?！?/br>
    “只要有雞喂，我才不會纏著阿翁和舅公呢?！?/br>
    “是啊是啊，我看到隔壁鄰居還有豬喂，好有趣啊?！?/br>
    “這有什么有趣的？小兔崽子少見多怪，不知道我們大漢以前的農舍都是上面拉屎下面喂豬的嗎？臭死了?！?/br>
    “可是這邊的豬舍不長這樣啊?！?/br>
    “吵死了，明天帶你們去山里打獵，絕對比喂雞喂豬更有意思?！?/br>
    看著一大兩小漸漸走遠的背影，劉據(jù)的目光落在那片看起來還是空蕩蕩的葡萄藤上，風吹過庭院周圍環(huán)繞的樹木，發(fā)出樹葉沙沙的響聲，他仿佛看到葡萄的藤蔓迅速生長，爬滿了整個架子，郁郁蔥蔥，紫紅色個大rou甜的葡萄點綴其中，就如記憶中一般無二。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只有七天時間，這葡萄秧子根本長不出他希望看到的樣子，但是劉據(jù)還是希望，即使自己和孩子們消失了，還能留下些什么可以繼續(xù)長在這片大地上證明他們曾經和親人相處過的寶貴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寫據(jù)兒這個小故事的時候，BGM一直循環(huán)的犬夜叉那首著名的主題配樂“穿越時空的思念”

    之前有人填詞翻唱了《上邪》概念組曲，就用了下面這版變奏版填詞了《巫蠱之禍》，記得歌詞里有“雷雨不息 京畿干戈動”、“七街泣 九陌血染紅”這樣的詞，我每次寫巫蠱之禍慘狀的時候都想起它

    大家來聽音樂虐一虐：/song/xLpIsZe0390?spm=a1z1s.3521865.23309997.1.pW6DQ5

    第52章 開元十年18

    七天時間很快過去了，這期間在劉據(jù)的幫助下, 劉徹在墓邊一個叢葬坑里找到了那把當年殺死韓說的劍——太子門客使用過的這把劍在混亂中被遺落在太zigong殿, 又在劉徹命人將太子遺物送去湖縣陪葬的時候, 混入了太子日常用物之中，被埋在了失兒河畔。

    在歸來望思臺的遺址土堆上, 重新形成了曾經聳立的高臺的幻象，恢復了記憶的劉徹重新繪制了一副劉據(jù)和兩個皇孫的圖。

    在畫卷上兩個穿著錦衣華服、粉雕玉琢般的小皇孫面帶笑容，拽著劉據(jù)的衣帶。而劉據(jù)穿著一身太子的淺色正裝, 材質輕盈, 衣袋長袖帶風, 仿佛隨時就要飄然飛升入那高聳的蒼穹。

    在劉據(jù)的身后，遠景繪制的是未央宮的樓閣, 近處卻是碧綠的葡萄藤蔓, 纏繞在月桂樹上, 潔白的桂花點綴著紫色的成串葡萄。

    隨著《薤露》悲涼的歌聲, 劉據(jù)和兩位皇孫的身影漸漸模糊，仿佛隨時就要被高臺上的狂風吹散。

    “據(jù)兒, 愿終有一日在天上重逢。”衛(wèi)青忍不住伸手去拉劉據(jù), 卻只撲了個空。

    只見三道鬼影消失不見, 只有劉徹最開始制作的三張皮影落入燃燒的燭火中，瞬間焚為灰燼。

    香煙繚繞中，那懸掛在高臺上的畫卷迎風展開, 畫上的人像徐徐如生，仿佛隨時就要乘風而歸。

    只見畫像上的太子的嘴唇微微開合, 給衛(wèi)青和劉徹留下了最后一句話：“舅舅，阿翁放心，我們還會再見的?！?/br>
    畫像在半空中跌落，劉徹連忙雙手將其接住，兩人再四顧時，哪里還有什么高臺、燈火，只有空蕩蕩的大土堆上，點燃著的香案和上面的三堆很快就被風刮走的灰燼而已。

    衛(wèi)青看著那神秘莫測的星空，發(fā)了好一會呆，才在劉徹的攙扶下，珍重地將那卷畫像收藏進一個事先準備好的漆盒，將劉據(jù)的封土挖開一部分，把漆盒埋了進去。

    剛將土重新回填，就聽到山谷上方傳來轟隆隆的水聲，劉徹連忙拉著衛(wèi)青朝遠離河床的地方跑去，果然不一會兒，失兒河就被洶涌的波濤漲滿了，河水將封土的邊緣沖刷，掩埋了挖掘的痕跡，那送魂的埋葬之所，就永久地被藏在了河水下方。

    離開湖縣之前，劉徹花錢將河畔曾經居住過的農舍買了下來，并且雇了一個人專門在此照料葡萄生長，相信總有一天會綠葉成蔭。

    快馬回到茂陵，劉徹和衛(wèi)青再次來到了野狐城前，這次兩人均已恢復記憶，看到韓說的時候，更是百味橫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