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黃龍撲過來的時候，甄賢整個人都愣住了，下意識便輕喚了一聲：“黃龍……”

    黃龍?jiān)具€搭著爪在他身上嗅來嗅去，聽見這一聲喚猛抬頭盯住他，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兒亮閃閃的，鼻翼不停抖動。

    它忽然沖著他叫了一聲，回頭再沖嘉斐叫一聲，尾巴已然搖起來。

    這模樣竟是認(rèn)出甄賢來了。

    一晃這么多年都過去了，它竟然還能認(rèn)得甄賢。

    嘉斐贊許地伸手在那顆滿身亂蹭的狗頭上大力揉了兩下。

    黃龍便在他倆腳下?lián)u頭擺尾的轉(zhuǎn)圈，開心得渾身發(fā)抖，不停從喉嚨里發(fā)出興奮地低吼聲，比得了rou骨頭還歡實(shí)百倍。

    然而一旁的四皇子嘉鈺，卻還正舉著打算去逗狗的手，頓時是伸出去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從前在靖王府，可都是他陪著靖王殿下進(jìn)進(jìn)出出，黃龍每每見了他也都像見了主人一樣親昵地?fù)洳鋼u尾?？山袢胀蝗换貋砹艘粋€甄賢，黃龍竟然壓根沒瞧見他一樣，一心一意圍著甄賢轉(zhuǎn)去了。

    果然有些事，連畜生都瞧得一清二楚，只他一個偏要自欺欺人。

    面頰陡然一陣酸麻，嘉鈺哂笑一聲，喟然，“這回算是好了，連狗都不要我了。我這就收拾收拾走人，省得討嫌，還要勞動二哥攆。”

    原本對四殿下那點(diǎn)針尖麥芒的小情緒，甄賢便無比在意，如今聽他吐出這么句話來，頓時無地自容得頭也不敢抬。

    正搓揉狗頭的靖王嘉斐見狀，簡直哭笑不得。

    嘉鈺話是這么說，臉也扭開去了，腳卻還站著不動，哪有半點(diǎn)當(dāng)真要走的意思，分明是等著他去哄的。這點(diǎn)從小使到大的小心思哪逃得過靖王殿下的法眼。有時候嘉斐都會忍不住想，若是哪天他就不識這個趣兒，偏就硬起心腸，真讓四郎走一回看看，看這個小四兒會拿什么樣的一張臉望著他。

    大概會連哭也哭不出的吧。

    可嘉鈺這個弟弟，他畢竟舍不得。

    嘉斐在心底暗嘆一聲，只得照常上前去拽住嘉鈺，軟聲哄慰。

    “四郎，你又說得什么胡話？”

    黃龍是條頗通靈性的狗，立刻知道是自己闖禍了，便也小心翼翼湊過來，那腦袋去頂嘉鈺垂下的手，一邊睜著兩只圓滾滾的眼睛，忐忑地望著他。

    靖王殿下的哄，嘉鈺還是受用的，但仍是掛著一張委屈臉，雙手抓住嘉斐就不肯放。

    這個四郎啊，此時若不順著他，搞不好他真能站在這靖王府的大門口當(dāng)眾一口血就嘔出來給人瞧。

    嘉斐也沒有辦法，只得無奈看了甄賢一眼，對其余家人囑道：“你們先把甄公子請到我的書齋去?！彼至砻巳フ埻＝o四皇子問診的御醫(yī)來，便哄著嘉鈺先回住所去。

    黃龍見他們倆要走，原本想跟，卻又舍不得甄賢，猶猶豫豫走兩步回頭望一眼。

    嘉斐低頭看了它一眼，使個眼色低沉斥了聲：“去?！?/br>
    黃龍得了令，立刻調(diào)頭撒歡地又跑回甄賢腳邊去了。

    甄賢簡直想找個地縫直接鉆進(jìn)去再也不出來算了。

    這算是什么事呢……

    他好歹也算是個士族之后，門風(fēng)甚嚴(yán)，從小讀的是高雅之學(xué)，受的是大禮之教。而四殿下更是個皇子。何至于總要鬧得這么難看。實(shí)在丟人現(xiàn)眼。

    靖王府上的婢女侍人都是極懂規(guī)矩的，對四殿下的我行我素也早見怪不怪了，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更不會偷偷嘲笑誰。

    但甄賢就是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婢女們奉上茶水，他只心不在焉地飲了一口，就差點(diǎn)嗆著自己。

    好在有黃龍，見他一副焦慮不堪的模樣，便親昵地臥在他腳邊，時不時安撫地蹭蹭他。

    約摸等了半個時辰，靖王殿下才過來，一臉剛打完硬仗的疲憊，看見他，還未開口，先苦笑了一下。

    “四郎就是這么個性子，從小嬌慣壞了，其實(shí)沒有歹心，你不要和他計(jì)較?！?/br>
    哪里輪得到我和他計(jì)較，我只盼著四殿下他不要再和我計(jì)較了才是真的……

    甄賢忍不住在心里長嘆苦笑。

    但這話他也實(shí)在沒有辦法說出口。

    其實(shí)四殿下貴為皇子，又是個閑散王爺，而他不過區(qū)區(qū)一個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是完全可以不必要這么常常和四殿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只要靖王殿下能允許他離開靖王府，自己在京中另覓個住處。

    這一件事，甄賢琢磨了一路，不知該如何跟嘉斐開口才好。畢竟想也知道，靖王殿下一定會立刻拉下臉來好說歹說絕不肯答應(yīng)。倘若時機(jī)不對，只一開口怕是就要把這事說死了。

    他兀自揣著心事，神情難免有些恍惚。

    嘉斐倒是高興得很，又與他隨便扯了兩句零零散散的閑話，就對他道：“等一會兒，我想讓你見兩個人?！?/br>
    甄賢忽然有點(diǎn)茫然，不知嘉斐指的是誰，正待要問，還沒等開口，便聽見一聲奶聲奶氣的喚從書齋外頭遠(yuǎn)遠(yuǎn)傳進(jìn)來。

    “父王！父王您可回來啦！”

    眨眼一個粉雕玉鑿的小人兒貓團(tuán)子一樣奔出來，瞧見嘉斐便兩眼發(fā)光地一把撲住了，就往身上爬。

    但他實(shí)在還太小了，拼命墊著腳也只能抱住嘉斐的腿。

    緊跟而來的乳娘、婢女、侍人追得滿頭汗，見了靖王殿下連忙拜了一地，想上前來抱這孩子卻又不敢的模樣。

    嘉斐倒是不見介懷，俯身伸手一撈，便親自將那孩子抱起來，佯怒皺眉斥責(zé)一聲：“棣兒又淘氣?！?/br>
    那小人兒卻抱著父親，睜著大眼睛，嘟起嘴認(rèn)認(rèn)真真地反駁，“棣兒不淘氣！棣兒接父王！”

    兩歲上的孩子說話還不十分利索，含含糊糊嘴里像包了團(tuán)湯圓，用詞遣句也很是簡單。想來開始那一聲喚，是有人特意教過的。

    嘉斐頓時被這孩子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抱起來扭頭就問甄賢：“你看看，像我嗎？”

    而甄賢早已是目瞪口呆，如被突如其來的一擊天火電光劈懵了，震驚久久不能還神。

    殿下竟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了，這事他從來不知道，也沒人和他說過。尤其是靖王殿下本人，更是瞞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一個字也沒和他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