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人酒量豪邁，他喝了許多也不曾完全醉倒，只覺渾身熱烘烘的，就跑去找甄賢。繞了一圈沒找見人，巴圖猛克想起自從抓來那南人的小皇子甄賢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圈外，頓時生氣起來，便催馬往關(guān)押嘉綬的羊圈去，果然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甄賢坐在羊圈外。

    “甄賢！”巴圖猛克不悅地低吼一聲。

    甄賢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起身應(yīng)他。

    這冷淡的反應(yīng)愈發(fā)叫巴圖猛克怒從心頭起，當(dāng)即蹦下馬，三兩步奔過去，一把揪住甄賢衣襟。

    “你干什么不理我？”巴圖猛克虎著臉問。

    甄賢垂著眼，“反正理不理你結(jié)果也沒有差別?！?/br>
    這漠然之氣激得巴圖猛克一陣心血翻涌，正要發(fā)作，卻聽見自己meimei的怒吼。

    “哥哥，你走開！不要欺負(fù)甄大哥了！”蘇哥八剌氣勢洶洶地從羊圈里沖出來，用力將兄長往外一推，像只齜牙咧嘴的小狼崽。

    巴圖猛克被meimei推得一踉蹌，又是驚訝又是惱恨，頭腦愈發(fā)燙得厲害，睜大了眼瞪著面前的少女，忽然大笑起來?！澳阕鍪裁纯傁蛑@個可惡的南人？莫非……莫非你瞧上他了？草原上那么多好兒郎，你干甚偏偏瞧上這么個軟綿綿的南人？他可已經(jīng)被哥哥抱進(jìn)帳里去了！”他一邊指著蘇哥八剌笑得前仰后合，一邊拿眼偷瞄甄賢，得意洋洋想看甄賢反應(yīng)。

    然而甄賢就像根本沒聽見一樣，在這刻意的羞辱下依舊靜如平湖。

    就好像事到如今這南人的眼中依然沒有他巴圖猛克的存在。

    巴圖猛克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他突地沉了臉，又伸手想去抓甄賢。

    但蘇哥八剌卻已被氣得渾身發(fā)抖，死死護(hù)住甄賢不許兄長靠近，大聲嚷道：“呸！你再胡鬧，我就去告訴嫂嫂！”

    巴圖猛克聞言吃了一怔，不由自主僵下來。

    他的未婚妻牙巴忽都魯是瓦剌親王的女兒，天生驕傲，性情十分剛烈。雖然這個討厭的甄賢當(dāng)真叫他又愛又恨，但他可不想為這點無聊事妨礙了他一統(tǒng)天下的偉業(yè)。

    反正，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南人，要降服有得是時候。何況他都已經(jīng)是他的人了，又還能跑到哪兒去？

    巴圖猛克悻悻看著張牙舞爪的meimei和面無表情的甄賢，狠狠扔下一句：“你喜歡羊圈，今晚就睡羊圈里吧！我去和大家伙摔跤喝酒！”言罷上馬氣呼呼地跑了。

    蘇哥八剌牙關(guān)緊咬，死死盯著兄長策馬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甄大哥，你……恨我哥哥嗎？”她忽然回身問甄賢，“他那樣欺侮你……你回去了以后，會想報復(fù)他嗎？”

    月色下，少女蒼白的臉上有種脆弱的惶恐，不安如迷途子鹿。

    甄賢看著困惑無助的蘇哥八剌，靜默良久，終是喟然一嘆。

    “我不恨他。我只望他永不南下?！?/br>
    他請?zhí)K哥八剌在此守護(hù)七皇子，自己只身又去尋了一次童前。

    他問童前：“你可有將我們的計劃部署告知殿下？”

    起初童前還懶洋洋地不太當(dāng)回事，“我自然已飛鴿傳書，但時間緊迫殿下是否收到——”

    甄賢又問：“他帶了多少人出居庸關(guān)？”

    童前道：“……只有殿下和我兩個人?！?/br>
    甄賢問：“他可有圣上的諭旨？”

    童前嗤笑，“呵呵，你覺得呢？”

    “那他人現(xiàn)在何處？”

    “我與殿下分別是在陽和。殿下應(yīng)該是去見鎮(zhèn)邊的戍軍了。”

    “陽和……”甄賢低頭沉吟片刻，“殿下是如何對你交待的？”

    “王爺讓我把你帶回去?！蓖耙巡荒蜔┢饋?。

    “回哪里？”甄賢卻仍舊刨根問底。

    童前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惱色，“我和王爺約定在陽和會面，自然是先帶你去陽和——”

    “是他這么交待你的，還是你自己猜的？”甄賢執(zhí)意追問。

    童前終于將手中活一放，“甄公子，你到底想說什么呀？”

    甄賢舉目看了一眼周遭，確定無人偷聽，才沉聲道：“咱們不能去陽和。陽和是他的中軍，咱們舉事出逃，巴圖猛克一定會追，如果把蒙人的主力直接引到陽和，他的部署就要暴露了?！?/br>
    童前不由怔了一瞬。

    其實北上以前，王爺曾再三叮囑過他，叫他尋著甄公子以后告訴甄公子自己已部署了圣朝邊軍以陽和為據(jù)點，接應(yīng)他們還來。王爺叫他萬事聽甄公子安排，說“甄公子定有主張”。

    只是童前自己不信。

    以往他只從流言相傳的只言片語里聽過甄賢這名字，知道那是叫王爺蒙了心遲遲不肯娶妻立妃之人。

    這些年來，王爺為了尋這個甄賢，回絕了多少朝中重臣世家門閥的聯(lián)姻之好，明明是那么聰明的一個人，偏要做這種蠢事。他覺得王爺簡直鬼迷心竅。

    眼前這青年雖也算容貌清秀，但既不是什么國色天香，又不是賢淑好女可替王爺孕育子嗣，還是個被抄家滅門的犯官之后，沒有能夠助王爺一臂之力的勢力，怎么就讓王爺那么魂牽夢縈難以割舍？

    什么紅極一時的少年才子欽點探花，那都是過往傳聞罷了。童前根本不相信甄賢能有什么大能耐。倘若真有能耐，何至于被韃子擄來百般羞辱還要勞煩王爺興師動眾冒險來救人？

    然而他才僅僅提到與王爺在陽和作別而已，甄賢便立刻猜知了王爺?shù)挠媱?，竟還猜得分毫不差。也不只是巧合，還是這人當(dāng)真與王爺有如斯默契？明明都那么多年連面也沒見著過了。

    童前訝異地看著甄賢，沒立刻應(yīng)聲。

    甄賢卻似滿腹憂慮，來回踱著步子。

    他又問童前：“他可與你提過七殿下的事？”

    “沒有，我也是到了這兒才知道。”童前嘲弄地一咧嘴，“嘿，竟然把這么大一個皇子弄丟給韃子了，咱們這居庸關(guān)外的四鎮(zhèn)總兵們可是厲害啊。”

    甄賢聞之低頭陷入沉思，良久，仿佛下定決心般咬了咬嘴唇，“咱們還是往延綏方向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