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廬將先前取出的萬成朓的書信還給他保管。葉思睿同樣貼身收好。

    馬廬欲言又止，停了停才說：“小的昨日沖撞了大人，請大人恕罪?！?/br>
    “這有什么？”葉思睿擺了擺手，自己尋了個椅子坐下，“你口無遮攔慣了，這我頭回見你就知道了?！?/br>
    馬廬稍稍擰眉，便回憶起葉思睿初來和臨縣時他隨口頂撞的那句“形色可疑的抓起來，怕是大牢不夠放”和因此挨的二十板子，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葉思睿見他笑出聲，總算去了一樁心事，“你此去注意安全，到了和臨縣再來信給我報個平安?！?/br>
    馬廬問：“若是葉阜大人問起此行的見聞，小的該如何回答？”

    葉思睿正癱在椅子里放松筋骨，不想他一開口就問起這個，笑意漸漸收了起來，注視馬廬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欣慰?！坝穹迨悄愕纳瞎?，他若問起，你如實作答便是?！?/br>
    “若是不問呢？”

    他想起葉阜瘦弱的身軀，又記起上書舉薦葉阜任和臨縣縣令一事?！叭羰遣粏?，那便是玉峰的過人之處了。他不問，你又說什么呢？”

    馬廬點點頭，將佩刀掛在腰上，又背上行囊，在葉思睿面前跪下，“小的領(lǐng)命。大人查案為重，也勿忘身體要緊，小的就此別過了?！毖粤T磕了個頭。

    葉思睿愕然，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扶他起身，“這就走了？我本想送你出城……”

    “何必麻煩大人？”馬廬截住他的話，又將他按回椅子上，“小的清早已經(jīng)和夏先生告別了，又蒙夏先生恩惠，指點了幾招。大人保重身體，來日和臨再回！”

    他又雙手抱拳，一禮之后，轉(zhuǎn)身離開。

    葉思睿又坐在椅上發(fā)了會呆。還是茶茗匆匆忙忙跑進屋打破他的沉思，“老爺，可找著您了，四處尋不到人，還是夏先生說您在這兒……”

    葉思睿瞥見夏天舒跟著進來，連忙截住他的話，“說這些沒用的做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衙門的人來尋您！”

    葉思睿和夏天舒目光對上，夏天舒點點頭。葉思睿從椅子上站起來，“快請到我屋里來！”

    提刑按察使司來的是一個青袍小官，白凈的臉，額頭汗涔涔，臉撲紅彤彤。一見葉思睿他就撲下來行了個大禮，“可是葉僉事？”

    “正是?！?/br>
    “按察使大人急著找您呢！”他連自我介紹都顧不上，吐字飛快，“大人教您快些過去。您可

    知道昨夜按察使司的衙門起火了？”

    “知道，我昨夜已經(jīng)去看過了?！?/br>
    青袍小官瞪圓了眼，想是不料他既然知道為什么還心平氣和毫無急躁之意?！澳谴笕丝烊グ?！下官從來沒見過按察使大人這么著急的樣子！”

    他當(dāng)然著急了。不僅急，還上火吧，怕是不光是按察使，禮部那邊也炸了。葉思睿昨日已經(jīng)料想到了這些，愈發(fā)淡定，“那么大人請吧。”他往屋外走，見夏天舒無聲無息跟了出來，便說：“我只是去趟衙門，和朱大人說說話，不會有什么事情，你在屋里等我就是了?！?/br>
    “他……不會把你怎樣吧？”夏天舒遲疑著問。

    “能把我怎樣？”葉思睿故作輕松地笑道。走在前頭的青袍小官急得滿臉通紅，“葉僉事，朱大人急著見您，莫要為難下官了！”

    葉思睿拍拍夏天舒的肩，把他往后一推，“回去吧，等我回來?！鞭D(zhuǎn)過身，便跟著他下樓了。

    青袍小官是騎馬來的，已經(jīng)吩咐店小二另外備了馬。葉思睿捏住韁繩，輕輕松松騎上馬，由他一馬當(dāng)先帶路，一直到提刑按察使司門前。那小官一直板著臉，這會終于放松了一點，跳下馬，用袖子擦擦汗。低聲說：“葉僉事，一路得罪了，勿怪，這邊請?！?/br>
    衙門還是昨晚見的一團廢墟。葉思睿同他一起步入，穿堂過院。應(yīng)是往正堂按察使大人的衙門走。雕梁畫棟原本富麗堂皇，但在無情的火舌吞吐下只剩一片焦黑。只是人來人往，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辦公。

    帶路那人還沒有葉思睿高，但是身姿挺拔，稚氣未脫。“還未請教大人姓名？”那人腳下一頓，側(cè)過臉，臉上漲紅，“方才失禮了，下官名叫程英，官任知事?！?/br>
    他看起來與何英恰是一般年紀。葉思睿拱拱手，隨意應(yīng)了一聲，“煩勞程大人跑一趟?！?/br>
    “職責(zé)所在，不妨事?！背逃?yīng)了話便扭過頭繼續(xù)帶路，一路將他引到衙門的門口，低聲向內(nèi)通傳，“按察使大人，葉僉事到了。”

    “叫他進來！”屋里傳來一聲大喝。

    葉思睿聽這聲音就知道不好，正了正衣冠，正要步入，感覺腰帶被拽了拽。

    “怎么……？”程英急急地輕聲說道：“朱大人脾氣暴躁，但是發(fā)發(fā)火不過一會的事，你進去就認錯，千萬不要同他頂撞?！?/br>
    第97章 科場舞弊（十五）

    葉思睿見他目光澄澈, 透著善意的關(guān)懷，便笑著點頭，緩步入內(nèi)。

    剛剛步入, 還沒來得及跪下, 一根筆就劈頭飛了過來。好在朱荃有些分寸，這筆上無墨。葉思睿自己也是用慣了這一招的, 便不動聲色撿起那桿狼毫。伺候的小廝立刻上前接過了筆呈上去。

    葉思睿恭敬地跪下。

    “下官見過按察使大人。”

    朱荃已經(jīng)漲紅了臉，擲出那桿筆后就扶著桌子氣勢洶洶地瞪他, 半天沒有動靜。葉思睿口中問安后就跪地不起, 等著他反應(yīng)。

    “葉思睿, 你好大的面子！”朱荃憋了半天，擠出來這么一句話?！皠跓┍竟俪雒鎻亩Y部接觸卷子，又大搖大擺攤放在衙門, 任憑一場大火燒的一干二凈，葉大人，你好大的面子！”

    葉思睿凝神注視著幾案下露出的靴尖，“下官知罪。”

    “你先起來說話！”朱荃硬邦邦丟下一句話。小廝自然心里有數(shù), 立刻上前將他扶起，葉思睿向幾案靠近幾步，垂手站立。

    朱荃看見他的臉, 火氣又漲了起來，“你們還傻站著做什么！”他沖屬官吼了一聲，屬官帶著小廝退出去，合上門。朱荃暴怒的眼神和話語毫無顧忌地傾瀉在他身上?！叭缃穸Y部的官員早朝時笑嘻嘻跑來問候, 張嘴就是衙門如何，試卷應(yīng)當(dāng)無礙吧？你倒是說說，本官如何和禮部交代，這個案子又怎么破！”他的手重重拍在幾案上，震得案上的拜見文具都跟著抖了抖。

    葉思睿說：“這火燒得不明不白，又是奔著我們衙門去的，這說明下官沒有看錯，試卷上的確有端倪?！?/br>
    從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朱荃的胸口劇烈的起起伏伏，“有端倪又如何？卷子都丟了，還拿什么說話！”朱荃每說一句話，攥成拳頭的手都要在幾案上砸一下。

    “除開殿試，所有科考的試卷都要先經(jīng)人謄抄，再行批改，鄉(xiāng)試也不例外?！边@個問題如何解決，葉思睿已經(jīng)思考了一整晚，此刻侃侃而談，成竹在胸?！俺煽冊缫呀野瘛龤У氖侵`抄后的試卷，損失的無非是考官的分數(shù)評語。而下官所說的端倪不在評語，在文章上。文章么，存檔的原稿上必定是有的?！?/br>
    朱荃聽進了他的話，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只是拳頭依舊平放案上?！澳阏f的不錯，試卷上的文章和原稿上必定一模一樣。只是這話本官該如何和禮部的人說？鄉(xiāng)試的卷子被提刑按察使司借來，不過一兩天就一場火燒了，本官該怎么向他們交代！”說到最后，原本平靜下來的語氣又漸漸激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