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燒遺物后，儀式就基本結(jié)束了。只是當(dāng)晚還需要親人守在靈堂中。這種事情自然不用湯夫人親自來，由她的貼身丫鬟充作干女兒代她守夜。入更以后，靈堂正式封閉。靈堂里只有一個(gè)丫鬟，蠟燭點(diǎn)得亮堂堂的，看門的衛(wèi)兵難免懈怠，連連打起哈欠。

    守夜的丫鬟跪在墊子上，迷迷糊糊，時(shí)不時(shí)頭垂下去驚醒了，趕緊坐直身子，不一會又睡著，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

    屋子里到處點(diǎn)著蠟燭，若不看靈牌，實(shí)在沒什么陰森的感覺。丫鬟不一會又睡熟了。

    就在三更以后，所有人神思懈怠的時(shí)候，屋里的蠟燭一瞬間全滅了。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壓低的聲音。

    “誰？什么人？”丫鬟醒了，驚恐地尖叫出聲。

    “你們要找的，是這個(gè)？”黑暗中突然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蚨?，潛入者暗吃一驚。一盞燈亮了，葉思睿一手拉著守夜的丫鬟，一手慢慢舉起靈牌前的木匣。立刻有人沖他沖了過來。夏天舒的劍已經(jīng)出鞘，受傷的潛入者捂著傷口悶叫出聲。

    丫鬟又驚叫出聲，葉思睿隨意安撫她幾句：“不要怕，沒有事。”

    來的人不止一個(gè)，他們迅速亮出短刀，擺好陣勢。夏天舒舉劍冷冷出聲：“黑暗中偷襲女流，就這副做派？”

    沒有人回應(yīng)他，那群人都穿著夜行衣戴著面罩，統(tǒng)一拔刀沖了過來。夏天舒毫無畏懼，舉劍對抗，刀光劍閃，聲聲爭鳴。丫鬟已經(jīng)嚇得捂住眼睛，葉思睿難免有點(diǎn)揪心。夏天舒終究是以少敵多，何況他的優(yōu)勢是輕功卓絕，并不擅長近戰(zhàn)，難免落于下風(fēng)。但葉思睿很快松了一口氣：馬廬帶人從正門涌了進(jìn)來，加入戰(zhàn)斗。

    馬廬帶來的人是先前護(hù)送葉思睿去并縣，與他打過交道的護(hù)衛(wèi)，略施銀錢就能買通為己所用。至于州衙其他的衙役，還是算了。

    馬廬他們的加入對這幫潛入者展開了夾擊，夏天舒趁機(jī)舒展，憑著他的輕功沖為首一人直沖過去，一劍刺向他肩膀。這一擊原本十拿九穩(wěn)，但那人卻有些功夫，片刻間迅速躲閃開，夏天舒急速收劍，恰巧挑落那人的面巾。馬廬帶的人除了佩刀還挑著燈籠，那人面容一下映入葉思睿眼簾，葉思?；秀绷艘幌?，隨之冷笑。

    夏天舒并不與他纏斗，抽身攻擊別人，兩面夾擊之下，不少潛行者受了傷，但他們武功不低，衙役這邊也沒占太大便宜。被夏天舒挑落面巾的那人低低喊了一聲：“撤！”帶頭拔刀沖向身后的衙役。

    馬廬喊著：“爺爺我可不想放你走！”就要縱身撲上去，葉思睿大喊：“馬廬住手！”馬廬跳到半空生生收回身勢。其他衙役更不愿拼命，潛行者們沖破包圍，成功脫逃。

    “愣著干什么！追??！”馬廬惱怒地下命。衙役們卻面面相覷，并無動靜。他們只是收了銀子，說是來幫僉事大人一點(diǎn)小忙，誰知道這幫的是要命的忙。何況追出州衙就是擅自行動，知州大人指不定會治罪呢？

    葉思睿提著燈籠走上前說：“各位今日辛苦了，回去歇著吧，明日本官派人將辛苦錢送上，有受傷的弟兄加倍付藥錢?！?/br>
    大家一哄而散。馬廬又氣又惱，“大人為何喝止我？”

    “因?yàn)槟愦虿贿^他?！比~思睿說著，扭頭問夏天舒：“下次追擊，你可否不慎失手，取他性命？”

    “為何？”

    “因?yàn)樗菚鐑旱臍⒏赋鹑?。?/br>
    第81章 疑是故人（五）

    此言一出, 四下皆驚。

    “明白了?！毕奶焓嫱回５?cái)蒯斀罔F地回答?！拔冶夭粫胚^他?！彼谌~思睿面前一向隨意用自稱，茶茗乃至馬廬都見怪不怪了。

    馬廬卻支支吾吾地說：“葉大人，小的先前不知情, 若是知情……”

    “我更不會叫你跟他拼命?！比~思睿舉著燈籠往外走, 語氣蕭瑟，“他是一等一的高手, 你雖厲害，卻并非他的對手?！?/br>
    “那我就定要與他一戰(zhàn)了。”夏天舒反而像是被他激起了斗志。

    馬廬遲疑了片刻就跟著他步子追了幾步, “可是大人, 即便如此, 也應(yīng)將他先捉拿歸案，再審訊問罪，依法處決, 告慰亡靈??！不應(yīng)私下了斷他?。　?/br>
    這話出乎夏天舒的意料。他剛想反駁，又礙于葉思睿的身份不語。若是能夠?qū)⒋巳俗侥脷w案，葉思睿豈會這么多年遲遲沒有動靜？

    葉思睿誰也沒搭理，挑著燈往屋里走。靈堂里的一場沖突并沒有驚動州衙里的太多人。原先看門的護(hù)衛(wèi), 在潛入者闖入時(shí)被藥倒了，東倒西歪躺了一地。馬廬和夏天舒快步追上葉思睿，準(zhǔn)備離開?！按笕耍　庇腥送蝗粡谋澈蠼凶∷麄?。

    “大人, 奴婢不想待在這兒了，奴婢在這里害怕，大人能帶奴婢走嗎？”原來是剛才在靈堂守夜的丫鬟。兩方打斗時(shí)她就縮在陰影里。葉思睿本以為衙役退下時(shí)她跟著走了，與那兩人說話時(shí)也無所顧忌, 現(xiàn)在看她還在，不由眼光閃了閃，動了殺心。

    “沒事了，壞人都被我們趕走了！你好生待著去吧！”馬廬一番話打亂他的心緒。馬廬雖受他恩惠，對他服服帖帖，但并非言聽計(jì)從。此人有謀略，有膽量，正義感又極強(qiáng)，不值得為此與他反目。葉思睿捏了捏眉心，把目光定在這個(gè)瑟瑟發(fā)抖的可憐姑娘身上?！澳阍臼菧蛉松磉叺难诀撸俊?/br>
    丫鬟只有點(diǎn)頭的份。

    湯夫人明知道自己今晚有所動作，還要把這個(gè)小傻瓜送來，明顯是不計(jì)較她的死活了。葉思睿心里主意已定，便說：“不必在靈堂看著了，回去歇息吧。夫人問起來，只說是葉大人吩咐的。”他皺皺眉，“你若是夠機(jī)靈，就在衙役蘇醒之前回來?！彼麚P(yáng)眉，夏天舒湊上去探了探衙役的鼻息，轉(zhuǎn)向丫鬟說：“他們至少昏睡兩個(gè)時(shí)辰?！?/br>
    丫鬟跪下磕了個(gè)頭，調(diào)轉(zhuǎn)身子回內(nèi)衙屋里跑去了。

    他們接著往外走，馬廬也接著剛剛的話題問：“大人，您既然知道其中一人的身份，想必也知道這些是誰，為何要害湯大人了？”

    葉思睿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是說了嗎，湯大人是為我而死的?！彼吡藥撞?，才反應(yīng)過來馬廬在擔(dān)心什么，“若我所料不錯(cuò)，這些是金剪會的人?！?/br>
    “金剪會……”馬廬啞然，“怎么會是他們？”他轉(zhuǎn)念想起歸善里的種種，“莫不是他們銜恨在心，要對葉大人圖謀不軌？”這一說他就急了。

    葉思睿頭也不回往前走，兩人亦步亦趨跟在后面。沒幾步就回到屋里，葉思睿一語總結(jié)：“不必?fù)?dān)心我。只是今日誘敵失敗了，總得想個(gè)別的突破口才是。”

    葉思睿倒頭入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

    剛醒，茶茗就叫他：“老爺，老爺，李大人請您去呢！”

    “李驤？”他問。

    茶茗不安地點(diǎn)點(diǎn)頭，葉思睿略略沉下臉?！胺涛移饋??！瘪R廬和夏天舒早已不見蹤影，夏天舒可能是去練武了，馬廬……反正他也跑不遠(yuǎn)。葉思睿胡亂抹了把臉，吃了點(diǎn)東西，往三堂走。在和臨縣，葉思睿也常在三堂接見客人，只是如今位置調(diào)換，這里可不是他的主場了。

    李驤穿著知州的常服，悠閑地坐在主位上。葉思睿一來，他就熱情地迎上來拱手，“葉大人來了，歡迎，歡迎?！彼屓~思睿坐上相對的位置，“葉大人來的匆忙，想是沒有好好用早飯?！彼屑?xì)打量了葉思睿的神色，一連聲吩咐下人：“給葉大人上茶點(diǎn)?！?/br>
    不一會，一碟一碟精致的點(diǎn)心送了上來。葉思睿確實(shí)沒吃什么東西，挑了兩個(gè)送到口中，軟糯香甜，不知不覺就吃完一碟。他吃點(diǎn)心時(shí)，李驤就含笑注視著他。最后葉思睿停止了咀嚼，喝了半碗茶，用手帕擦干凈手。“李大人請我來，可有什么事？”

    李驤露出憂愁的表情。“有一件事知會葉大人一聲，昨日本官剛剛收到鄭淇大人的公文，按察使大人暫時(shí)不同意本官拘捕州衙的佐貳官。”

    葉思睿并沒有流露出失望之情。李驤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當(dāng)時(shí)反對拘捕的不是他。葉思睿按捺下嗤之以鼻?！澳沁€真是遺憾。李大人專程告知本官，本官著實(shí)感動?！?/br>
    “葉大人客氣了，你我既然有舊交，又解開了誤會，理應(yīng)比旁人更親近些。”他親自替葉思睿又斟了茶。葉思睿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接過那碗重新斟滿的茶水，心平氣和地慢慢啜飲。最后還是李驤先開口：“葉大人，昨晚是出了什么事嗎？”

    葉思睿故作驚詫，“昨晚出事了？本官怎么不知道？”

    李驤唉聲嘆氣，“葉大人莫要和本官開玩笑了，今日天還沒亮，湯夫人就叫人捆著一個(gè)丫鬟來見本官，說他與外人私通。本官嚇了一跳，只好趕緊審問，誰知她哭哭啼啼，話也說不明白，一會說葉大人救了她，一會又說葉大人放賊人進(jìn)來。本官聽了又驚又懼，只好叫她趕緊閉嘴，來找葉兄問個(gè)明白了?！彼那膿Q了稱呼，仍用關(guān)切的眼神注視著葉思睿，“葉兄，你給小弟個(gè)準(zhǔn)話，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