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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師爺_分節(jié)閱讀_12

    寇落苼仍舊站在原地,不知為何,他覺得傅云書在看他。雖然那扇窗戶關(guān)得嚴嚴實實,但他還是感覺到,有涼如水靜如月的目光,透過窗戶紙,溫和地灑在自己身上。他沒有做聲,回過身,徑直走到自己房間,反手將門闔上。

    連日奔波,積攢的睡意很快如潮水上涌,將寇落苼漸漸淹沒,在意識朦朧間,他忽然想,小縣令此時,不知還有沒有睡。

    小縣令當然睡不著。

    傅云書覺得自己自從上任就立即進入了一個憂國憂民的狀態(tài),夜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想著的都是如何強兵、如何富民、如何剿匪……但那是之前。

    今日在菩提鎮(zhèn)所見的一切走馬燈一般在自己眼前逆流飛過,定格在昨夜凌晨,夜深人靜之時。醫(yī)館燈火微弱,他于迷茫間睜開眼睛,看見寇落苼的臉龐,隱在燈下晦暗不明,他張口欲喚他,卻見那清俊溫雅的臉漸漸貼近,片刻后,唇上口中,皆是溫熱。

    右手食指在床單上無意識地滑動,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花明泉鎮(zhèn),那只在自己大腿上游移的手,怔忪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寫的是什么。

    寇落苼。

    傅云書一夜未眠,第二日起了個大早,頂著烏黑的眼圈朝縣衙走去,途徑花園時遇上了拎著花灑的寇落苼,直起腰朝自己行禮,笑容如春風拂面,道:“傅兄,今日起得好早?!?/br>
    面對令自己徹夜難眠的始作俑者,傅云書不知為何卻是一陣心虛,不自然地低下頭咳嗽了一聲,道:“寇兄不也起得這么早?”

    寇落苼晃了晃手里的花灑,“這里的花精貴,卻沒有專人照看,左右我閑來無事,便偶爾來澆個水?!?/br>
    傅云書含糊地應了兩聲,說:“我先去縣衙看看,菩提鎮(zhèn)有沒有將趙四等人移送上來。”說著埋頭就往前走,才走兩步便聽后頭傳來一聲輕笑,寇落苼道:“縣主,眼下才寅時,菩提鎮(zhèn)的官差只怕還未起床?!?/br>
    傅云書臉一紅,道:“那我便去將舊時卷宗看一些。”一只手忽然按上了自己的肩膀,傅云書驀地回頭,正對上那張臉,比朦朧記憶中更清晰、更明朗??苈淦伒氖执钪募绨?,連呼吸都近在咫尺,他說:“縣主大人勵精圖治、勤政愛民是好事,可也要先填飽了肚子。廚房李嬸得知縣太爺昨晚沒好好吃晚飯,今日特地起了個大早為您準備早飯,大人可不要辜負她的一片好心?!?/br>
    在臉漲紅之前,傅云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如鼓的心跳,點點頭,朝飯廳走去??苈淦伆鸦R在一旁,不緊不慢地跟在傅云書身后,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會兒,后頭的寇落苼忽然說:“今日天氣不錯。”

    傅云書只跟著點了點頭,應了聲“嗯”。

    寇落苼幽幽地道:“可縣主似是有心事?!?/br>
    傅云書的腳步頓時一滯??苈淦佅袷窃缬蓄A料一般,站定,傅云書回過身,望見的是他和煦依舊的笑臉,他道:“寇先生為何這么說?”

    “你看,”寇落苼唇角微彎,“你都不叫我寇兄了。”

    傅云書一噎,垂下眼眸,“寇兄?!?/br>
    寇落苼上前兩步,月白的衣袖出現(xiàn)在傅云書的視線,緩緩上移,最終落在他的肩膀上,“可是為了昨日的案子煩心?”

    傅云書略一扭頭,看著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只修長清秀的手,靜默稍許,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寇落苼道:“趙四怒殺沈大夫此事你我全程目睹,兇手必定是沒跑了,存疑的點只在沈大夫給趙四開的那副藥方——這也并不難判斷,只要多請幾位有名望的大夫過來瞧瞧,再著趙四并另外幾人服用,就能知道結(jié)果,無須如此憂愁。”

    寇落苼的話語分明落在耳畔,可又似在天邊,傅云書望著那只手,腦海中嗡鳴不斷,來回閃爍的都是那夜昏黃的燭火,別的一概沒聽見,直到寇落苼連喚他,“傅兄?傅兄?”他這才清醒過來,“啊”了一聲,抬頭正對上寇落苼迷惑的目光,不知從何生出一股勇氣,忽然說:“寇兄,其實我記掛的是那天晚上,你和我從花明泉黑店里逃到菩提鎮(zhèn),你……”說到這里,他忽然說不下去了,緊緊地閉上了嘴,卻依然定定地看著寇落苼,盼望能用半句話換到一個完滿的答復。

    寇落苼的眉頭因迷惑而微微擰起,半晌,又忽地松開,嘴角揚起慣常的笑,道:“我明白了?!彼麥厝岫謶z憫地看著傅云書,“你視沈大夫為恩人,連一句道謝都未曾對他說過,就眼睜睜看著他慘死,心中既憤懣,又不甘,是不是?”

    傅云書的嘴無聲地張了張,有氣無力地發(fā)出一個音,“……是?!?/br>
    “有人說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我倒不這么覺得,”寇落苼淡淡地說:“我只覺得人生是一座迷宮,一旦踏入便不得回頭,每一處轉(zhuǎn)角既是機遇也是險境。棋局尚可解,身處迷霧重疊,卻只能踟躕前行——然而既是迷宮,就總有死路,既然有死路,就總有人走,沈大夫,只是走了一條與我們不同的路而已?!?/br>
    傅云書默默地聽,想起以前在京中時,父親也時常這么諄諄教導,忽然就有點生氣——寇落苼好像就在哄小孩子一般哄自己!他鼓了鼓腮幫子,仰起頭,正要說話,那只原本按在自己肩頭的手忽然抬起,輕輕落在腦袋上,輕柔地揉了揉頭發(fā),寇落苼道:“不要難過了?!蹦屈c莫名其妙的怒火就瞬間煙消云散。傅云書悶悶地問:“李嬸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寇落苼道:“小火燉了許久的棗泥山藥粥,今早剛裹的幾只粽子,酥糖餅、南瓜糕各一碟,還煮了一鍋茶葉蛋?!?/br>
    傅云書迷惑地問:“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寇落苼說:“因為我已經(jīng)吃過了?!闭f著從袖中拎出一只造型頗為別致的粽子,尚帶著微熱,放在傅云書掌心,“江北的粽子多為rou餡,我怕你吃不慣,特意包了只豆沙的,你嘗嘗?!?/br>
    眉眼與唇角不自覺地彎起,傅云書道:“看不出來寇兄還會包粽子?!?/br>
    寇落苼笑道:“今早剛和李嬸學的,包得奇形怪狀,好在吃起來應當沒什么問題?!?/br>
    傅云書捏著粽子湊到鼻尖聞了聞,聞到葦葉的淡淡清香,正要把線解開,忽然匆匆跑來一個衙役,“大人!大人!”

    傅云書順手便將粽子塞進自己袖中,板起臉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有事便報,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tǒng)?”

    那衙役立時收斂狂放的腳步,如憋了條急于如廁一般,小碎步快速而又詭異地朝這邊挪動,在傅云書和善的目光中,擠眉弄眼地道:“大人,菩提鎮(zhèn)移上來一樁案子,說是出了人命!”

    “哦?”寇落苼與傅云書對視一眼,寇落苼笑道:“他們倒還真是勤快?!?/br>
    傅云書說:“既是人命官司,事不宜遲,現(xiàn)在便開堂審案?!?/br>
    寇落苼望了望他袖中顯出的隱約粽子的形狀,沒有說話。

    來到衙門正堂,菩提鎮(zhèn)來的兩個官差早已在堂前等候,見到身穿七品縣令官服的傅云書,立即恭敬行禮,道:“見過縣令大人?!?/br>
    傅云書略略一看,這兩個官差并不眼熟,不是昨日前來醫(yī)館收尸的那幾個,淡聲道:“起來吧?!?/br>
    “謝大人?!眱蓚€官差道。

    傅云書道:“爾等清晨前來,可有要事稟報?”

    其中一個官差道:“回大人的話,昨日我菩提鎮(zhèn)發(fā)生了一起毆殺人命案,案犯趙宣甫,于巳時五刻在沈氏醫(yī)館中,用兇器磚頭敲擊死者沈珣頭顱,導致沈珣當場不治身亡。屬下已將案犯并兇器一同押送至縣中,死者尸身移送至縣衙停尸房內(nèi)?!?/br>
    傅云書道:“帶案犯趙宣甫?!?/br>
    趙四被一左一右兩個衙役強按著跪倒在地,此時他全然沒了昨日的慌張無錯,吊兒郎當?shù)胤籽郏垡膊唤o坐在明鏡高懸牌匾下的縣太爺一個。

    傅云書道:“趙宣甫,你可知罪?”

    趙四不屑地說:“草民無罪,何來知與不知?”

    “大膽!竟敢在縣太爺面前放肆!”其中一名衙役怒喝一聲,舉著手里的水火棍就要朝趙四打去,卻見傅云書略一抬手,只好悻悻地將棍子放下。

    傅云書面不改色,道:“我屬下來報,說菩提鎮(zhèn)數(shù)人親眼目睹你打死了沈氏醫(yī)館的大夫沈珣,你認是不認?”

    趙四擰著脖子道:“大人說得不錯,我是打了那庸醫(yī),可不過一板磚而已,怎么可能把人打死?我的板磚跟了我這么多年,我能不知道輕重?”

    傅云書冷笑,“那你的意思是?”

    趙四擲地有聲地道:“必定是那沈珣裝死來害我!”

    “來人,”傅云書冷聲道:“將沈珣的尸首抬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