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李兆堂奔三的人，人情世故上很通情達(dá)理，熱鬧看夠了，笑上一笑，就順著給祁重之搭了個臺階：“如此說來，莫非二位見過傳說中的天外飛石？”

    祁重之就坡下驢，胡謅八扯道：“對，我見過。尋常人拿隕石來做珠寶，實在是暴殄天物，其實隕石還有旁的大用處，我祖上流傳下來一把名劍，經(jīng)年日久的，劍身有了裂紋，非得用這種天外飛石來重新鍛打不可?！?/br>
    “哦？”李兆堂訝異，重新打量起祁重之，“看不出來，小哥竟還會鑄劍的本事？”

    “慚愧慚愧，”祁重之一抱拳，“談不上會，老祖宗的手藝，傳到我手里，也只是略懂一二罷了。”

    李兆堂心思一閃，隱隱約約察覺出了什么，低低吸了口涼氣：“嘶……小哥姓祁，未知祖籍何處？”

    祁重之微微一笑：“荊州龍山?！?/br>
    “荊州龍山？”李兆堂追問，“據(jù)我所知，龍山人際稀少，山根下只隱居了一戶人家，是大名鼎鼎的鑄劍氏族，莫非……”

    祁重之高深莫測，只將扇子往桌面不疾不徐一扣，扇骨上赫然印有一枚標(biāo)記，李兆堂原本正在狐疑不定，這下打眼看過，見果真是祁門特有的紋路，立時就是一驚，忙起身見禮：“原來竟是祁家后人，失敬失敬，小哥瞞得好嚴(yán)！”

    祁重之隨之站起，抬臂及時攙起他來，佯裝疑惑：“哦？先生認(rèn)得此?。俊?/br>
    李兆堂：“何止認(rèn)得，我外公年輕時，游醫(yī)荊州，曾特地前去拜訪過貴府，說來也巧，當(dāng)時恰好趕上祁家小公子罹患天花，高燒不退，正是危急之際，我外公施以診治，不要診金，只求祁家一樣兵器，得來的短匕上，正是刻有此??！”

    祁重之恍然，記起自家親爹臉上的確有幾粒不顯眼的天花后遺，不想竟與濟(jì)世峰有這等淵源，早知道還唱什么大戲，直接親自上手鑄一柄輕劍，末了刻上印號就行了，反正外行人看不出好賴，分不清是老子還是孫子的手筆。

    祁兵無總角，銳鋒照雪老，千金不敢求，白贈英雄好——街巷中總流傳著一段順口溜，李兆堂自幼便聽過，說得就是荊州祁氏。

    相傳祁家高人所鑄出的輕劍，劍身薄如蟬翼，瑩白似雪，進(jìn)可削鐵如泥，退可吹毛斷發(fā)，連總角小童也舉得起來。名聲傳出去后，曾有高官花重金來買，卻一把都沒能帶出荊州。

    此后總有三三兩兩的江湖客聞訊來求，祁家一概閉門不見。還是當(dāng)年出了個名將，為百姓征戰(zhàn)沙場了大半輩子，到老落了一身重病，再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這些個刀兵劍戟，聽說祁家寶劍聞名于世，不遠(yuǎn)千里趕來，只為求一睹之快，祁家當(dāng)家人看重老人家的赤誠之心，當(dāng)場拍板，居然分文不取，白白贈予了老將軍，從此傳為了一段佳話。

    若說祁家的家世，擱在哪朝哪代都不算大門大戶，祁家從來也人丁稀落，嫡系就那么幾根毛，每代人還都跟地鼠一樣，只隔三差五鑄出新劍后，在江湖中意思意思露出個頭，還沒等慕名而來的人舉錘來敲，轉(zhuǎn)眼就鉆入地底，又沒了音訊。

    像祁重之這般化鼠為貓，喜歡到處亂竄的，大約是投錯了胎。

    這樣的小小門第，雖然孤高自傲，卻從沒人敢惹，靠得就是鼎鼎的聲望，和舉世無雙的獨門手藝。

    連李兆堂也不禁面露欽佩之色：“寶劍贈英雄。祁氏威名如雷貫耳，李某三生有幸，能一睹其嫡系子孫真容。”

    祁重之一擺手：“言重了?！?/br>
    的確言重了，他還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臉面。真要是這樣，那還天天愁什么沒錢花，直接上街去賣臉，明碼標(biāo)價：祁氏嫡子，看一眼十兩，不就得了？

    李兆堂的稱呼都改了，幾經(jīng)猶豫，似乎是將要問的話有些難為情：“祁公子所修何劍，李某是否能……”

    祁重之嘿嘿一笑，正等著他這句話呢。

    他四下一顧，展開折扇，嚴(yán)嚴(yán)實實擋在二人臉前，神神秘秘附身湊近，一字一頓，小聲道出個炸雷般的名號：“泰、阿?！?/br>
    ——泰阿！

    李兆堂驚愕難當(dāng)。

    “當(dāng)真？！”他不可置信，“真是、真是泰阿嗎？”

    泰阿劍早已失傳千年，怎會這般輕易就現(xiàn)身于世？

    空口白話？不不，祁重之雖然明面上顛三倒四，實際上極有分寸，這么大的慌，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撒。

    更何況，光他是祁家子孫這點，就足夠讓人信服。

    傳聞祁家有本傳世秘錄，當(dāng)中就記載了無數(shù)古劍鑄術(shù)，說不準(zhǔn)真有……

    話音剛落，祁重之一把捂住他的嘴，看起來慌張非常：“噤聲！先生萬萬別聲張！”

    看這模樣，更不像在作假——是了，祁重之今年方才及冠，涉世未深，頂多算多長了幾分心眼，聽聞其爹娘早逝，恐怕是家風(fēng)不嚴(yán)，無人督導(dǎo)，于是養(yǎng)出了個不懂藏鋒的張揚(yáng)性子。

    李兆堂“唔唔”點頭，眼睛不經(jīng)意瞄向了赫戎，發(fā)覺后者神色平靜，似乎并不驚訝，心中不免嘆息。祁重之日夜與北疆人同處，還不知和他是何關(guān)系，現(xiàn)下看來，這個北疆人多半也知曉此間秘辛。

    祁重之將手拿下，只聽李兆堂凝重道：“祁公子，你也知不可聲張，卻仍然教李某一介外人知曉了，就不怕惹禍上身嗎？”

    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李兆堂話里指出來的問題，并不是危言聳聽，單看祁家曾因為一張古劍秘術(shù)而被迫藏進(jìn)了山溝溝里，大約就能推斷出，如果令世人趨之若鶩的泰阿劍重出江湖，消息一經(jīng)散揚(yáng)出去，祁重之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即便不被一眾紅眼病扒皮拆骨，也絕沒有個好下場。

    李兆堂也正是因為考慮到這點，才信了祁重之的鬼話。

    “這……”將此間利害稍作權(quán)衡，祁重之微微變了臉色，“李先生別嚇我，我只將此事告知了你一人，又不會再多嘴宣揚(yáng)出去，怎么會引禍上身呢？”

    話雖如此，只瞧面色，祁重之必定也在心里打鼓，誰說得知此事的只有他呢？李兆堂心中如此想，意有所指地看向赫戎，后者似有所感，掀起眼皮，晦暗莫測地看了他一眼。

    赫戎便突如其來斷定：“你不是中原人?！?/br>
    祁李二人皆是一怔。

    祁重之率先回神，自覺幾日相處下來，已經(jīng)對赫戎雞同鴨講的毛病接受得越來越快了，當(dāng)下忙從中調(diào)和：“啊，李先生別介意，他心直口快慣了，不過話說回來，我看李先生的樣貌，也的確有些……”

    李兆堂白白凈凈，整張臉是副從錦繡叢中澆灌出的好皮囊，只是長眉凹目，鼻骨挺拔，毛發(fā)瞳孔都較尋常人稍淺，讓他在三分古板書生氣里，又平白添了點兒出格的神采，細(xì)看之下，的確有點說不上來的“古怪”。

    大庭廣眾下讓人對相貌評頭論足，這實際上不大禮貌，李兆堂卻好脾氣答：“赫兄慧眼如炬，李某的母親算半個苗疆人?！?/br>
    赫戎還想再問什么，祁重之惟恐他繼續(xù)壞事，搶先截胡道：“時候不早了，不耽誤李先生時間，我倆先告辭了?！?/br>
    李兆堂起身相送，臨到門口，祁重之忽又轉(zhuǎn)過身來，一臉難言之隱地拽住李兆堂的袖角：“呃，李先生，關(guān)于修劍的事兒……”

    李兆堂明了他心中所想，輕拍一拍他手背，柔聲安撫：“祁公子安心，李某聽過就忘了?！?/br>
    祁重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抱了抱拳，與赫戎離去。

    路上，祁重之已恢復(fù)一慣神色，全沒了方才的慌張心焦，他問道：“你剛剛想對李兆堂說什么？”

    赫戎?jǐn)蒯斀罔F：“我覺得他在撒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