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_分節(jié)閱讀_10
祁重之背靠大樹席地坐著,嘴里嘎嘣嘎嘣嚼著一塊冰糖,把雙腳伸到火堆旁取暖。他喜歡吃這玩意兒,不像別的甜品那樣讓人發(fā)膩,吃多了也不必擔心壞牙,是小時候娘親唯一允許他碰的零嘴兒。 想到娘親,他把后腦勺抵上樹干,眼睛里倒映出滿天星子,就維持仰頭望天的姿勢,開始專心致志地出神。 他的爹娘失蹤在北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奶奶年事已高,乍然聽聞這樣的噩耗,隔夜就撒手西去了,留下當年未滿十五的祁重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他的義父為人忠厚仗義,不僅幫六神無主的他妥善置辦好了喪事,還將他接到家里來常住,更甚至扔下了手頭大大小小的生意,親自去塞外走了一趟。 他這一走就是三四個月,祁重之盼星星盼月亮,卻盼來了兩罐摻了土的骨灰。 當年的邊塞很不太平,天高皇帝遠,北疆與中原邊境的幾座小城頻繁發(fā)生紛爭,大珣朝廷遲遲不派人來管,于是小打小鬧愈演愈烈,最終發(fā)展成了攻城略地規(guī)模的兩國戰(zhàn)事。 北疆自從出了個鬼帥后,原本散亂野蠻的軍隊漸漸嚴謹規(guī)整起來,畏懼神鬼之說的陋習雖然還有,但鑒于他們自己的主帥就是“天降神使”,中原這方面的老計策顯然就對他們不太好用了。 祁家父母去的不巧,正趕上戰(zhàn)事焦灼的時候,二人為了趕制手頭一把新劍,不惜以身涉險,往邊境尋找一種稀有鐵礦作為主要材料。不想在回程當夜,北疆突然舉兵攻城,守城的大珣官員是個膽小如鼠的飯桶,沒等抵御過一注香的時間,便收拾家當棄城逃了。 還因為怕敵軍追來得太快,臨逃走的時候,順便把各路城門都給考慮周到地堵嚴了。 舍下滿城老老少少,如甕中之鱉,一夜之間全被燒為了灰燼。 ——連同他的父母一起,成了邊境永不超生的孤魂野鬼。 那個下令焚城的敵國將領,不是別人,正是赫戎。 一聲極端沉悶的低哼傳入耳中,祁重之的眼珠沉沉地轉(zhuǎn)動,落到鐵籠子里的人身上。 他穿的大部分衣物都被他自己徒手撕扯壞了,身上遍布著道道抓撓出的傷痕,指甲里甚至嵌著帶血的rou絲。頭發(fā)散亂著,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一聲比一聲粗重的鼻息。 在旁盯了許久的張伯見勢不對,唯恐真出了人命,牙疼似的“哎呦”道:“祁少爺,您給他喂的是什么藥哇?” 祁重之的聲音平淡到聽不出情緒:“什么藥不重要,能讓他老實才重要,他現(xiàn)在這幅樣子,不是很省我們的事嗎?” 赫戎確實老實了很多,可不像是精疲力盡的樣子,因為手指甲還能有勁兒深深掐進rou里去。他的肩膀已經(jīng)被接好了,至于為什么蜷縮著不動—— 因為祁重之給他喂的那顆藥丸,是勾欄院里面才能用到的。 專門拿來對付那些性子剛烈的雛兒,百試百靈。祁重之臨來劉家莊之前去逛過一趟,提褲子走的時候,順手從老相好房里抓了兩粒,沒想到在這兒派上了用場。 十幾個人肆無忌憚的目光下,赫戎跟只牲口一樣被關在四面透風的籠子里,從感受到身上開始發(fā)生不正常反應的那刻,他就像被從頭楔進了一根釘子,扎扎實實釘死在了原地。 風越刮越大,一場大雪連續(xù)下了好幾日,等停的那天,從地底鉆出刺骨的冷,鋼針似的刺著皮膚。 籠子上面蒙了層黑布,完全遮蓋住了赫戎的視線,路上經(jīng)過小半月的顛簸,他已磋磨得不成人樣,唯剩一雙瞳仁還晶亮得可怕。 祁重之掀開黑布一角,剛巧迎上他被陽光刺得瞇起的雙眼,眼珠的顏色很漂亮,流光溢彩,醞著淡淡的金棕,像是由某種寶玉制成的,只是看過來時,會讓你感覺脊背發(fā)涼。 祁重之一把揭去了黑布,他沒有閑情逸致欣賞寶玉,也不想探究那雙眼睛里裝了多少恨怒。 最好是越多越妙,這樣折磨起他來,才更有報仇雪恨的快意。 久未謀面的光亮就此鋪天蓋地傾瀉下來,赫戎不躲不閃,兜頭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下。 他發(fā)著抖打量起四周。 眼前是四進四出的大宅子,修建得非常豪奢,盡顯京城大商賈的本色。 “把他搬進柴房里?!闭驹谂_階上的祁重之指揮道,“張伯,勞駕把賞錢給各位發(fā)下去。大家伙兒辛苦了,趕緊去后廳里吃壺熱酒吧?!?/br> 其余人一哄而散,紛紛奔去了后院,剩下兩個做苦力的,一邊一個抬起籠子,呼哧呼哧搬向陰暗狹小的柴房。 祁重之側(cè)過身來讓道,鐵籠經(jīng)過他面前時,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 下人的手一個不穩(wěn),籠子向右邊猛地傾側(cè)過去,重重磕到了其中一個人的腳背上,那個人立刻松手搬起腳,嗷嗷嚎叫出聲,金雞獨立似的原地蹦跳。 另一個人的步伐自然更加搖晃不穩(wěn),赫戎于是再次發(fā)力,拿身體當武器,砰然撞向鐵籠,朝祁重之的方向咣咣鐺鐺滾過去半匝,一只鷹爪從鐵欄之間伸出來,閃電般攥住他的腳踝。 祁重之躲閃不及,后槽牙瞬間咬緊,本能要提膝去踹他,奈何他抓得死緊,致使腳下失去平衡,連人帶鐵籠,咕咚從臺階上栽了下去。 臺階不高,只有三層,但冷不丁要摔這么結(jié)實的一記,任誰也吃不消。冬季里腿骨脆弱,祁重之猝不及防單膝磕在了地面,當即覺得膝蓋一麻,再想站卻站不起來了。 他也是個狠角色,眼神瞬間冷下去,拔劍就斬向赫戎的胳膊—— 赫戎及時抽手回來,劍鋒仍舊深深割開皮膚,在地面灑出一溜血線。 血腥味蔓延開來,鉆進所有人的鼻尖,窮途末路的赫戎暴吼一聲,眼睛充血般赤紅,開始毫無章法捶打撞擊起籠門。 終于反應過來的兩個家丁匆忙上前攙扶起祁重之,急三火四地向后退開,驚魂未定看著囚籠里發(fā)瘋的人。 祁重之呲牙咧嘴按了下膝蓋,確定只是普通的撞傷,扭頭吩咐道:“趕緊!把安神香給我拿過來?!?/br> 家丁答應一聲,掉頭跑去屋里取。 他撿了塊石凳緩緩坐下,攙著他的下人給他撩開褲襪,不由倒吸口涼氣——隔著衣服,腳踝上烙了一圈深紫色的淤青。 祁重之放下褲腿,心有余悸閉了閉目。 他知道,如果不是赫戎中了經(jīng)脈無力的毒,就在剛剛那一刻,他的腳恐怕已經(jīng)被廢了。 “少爺!香拿來了!” 家丁滿頭大汗地把香奉上來,祁重之一點眼皮,拿起一方手帕捂住了口鼻,朝赫戎那邊兒抬了抬下頜。 家丁會意,一手抬袖悶住鼻子,一手舉著點燃的安神香,戰(zhàn)戰(zhàn)兢兢湊到籠子跟前。 濃郁的香味兒源源不斷被吸入體內(nèi),陷于狂躁中的赫戎反抗動作漸漸遲緩,終于眼前一黑,萬分不甘地轟然倒地。 家丁們一前一后,正要去抬他,祁重之擺擺手,突然改了主意:“把他搬進我房里吧,就放在外屋?!?/br> 兩個家丁面面相覷,剛見識過北疆鬼帥的可怕,誰也不敢輕易從這種命令。年紀大點兒的跨近一步,彎下腰來語重心長勸他:“少爺可要三思啊,這瘋子不是好惹的,不說能傷著少爺,就是發(fā)起瘋來弄出的動靜,不也招人心煩嗎?” “我心里有分寸,”祁重之說,“你們搬吧。” 家丁們清楚他說一不二的脾氣,勸了一遍不聽,就只得答應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