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三日之戰(zhàn)（五）

    蔡太妃臉色微變，生吞了一口氣，腿上的巨痛讓她找回了理智，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

    “逆子，還愣著做什么，扶我過去坐著?！?/br>
    鄭郡王一聽，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艱難的扶起了蔡太妃，尋了個最近的椅子，扶著她坐了下來。

    “若是靠賤婢的幾張嘴，我沒有辦法服氣。官家若是有證據(jù)，不如一股腦兒的拿出來，直接將我捶死便是?！?/br>
    官家擦了擦眼淚，帶著小鼻音說道，“逸天，你說罷，朕心痛徹心扉，哽咽難言?！?/br>
    柴祐琛不耐的看向來了蔡太妃，“第一罪，春華夫人案。有前永平侯夫人張氏以及你身邊的連嬤嬤，姚嬤嬤為人證。張氏毒殺春華夫人的毒藥，并非中原所有?！?/br>
    “乃是來自偏遠的西南山區(qū)一部族，而蔡氏族人，便有同那部族通婚之人。你的族人已經(jīng)招供，她在春華夫人去世那年，你的確是來索要過這種毒藥。”

    “當(dāng)年春華夫人身邊的人，乃是由你出面勸說官家，將其遣散回老家，說是為春華夫人積德。實際上，當(dāng)時在產(chǎn)房里的幾個嬤嬤。全都由趙絕那一伙人，暗地殺害。此事有趙絕組織的首領(lǐng)為證?！?/br>
    柴祐琛說話又急又快，語氣卻平板無比，毫無感情。

    他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人押著一個白發(fā)蒼蒼，同鄭王妃差不多年紀(jì)的老婦人出來，那老婦人看了春華夫人一眼，猛的磕了個頭，“我遞了那藥給連嬤嬤，她說是太妃要的。我也不知道她是要殺春華夫人。阿妹阿妹，你莫要怪我，因為這個藥，死的人實在太多了，這都是孽??！”

    柴祐琛瞪了她一眼，那老夫人立馬閉了嘴抽泣起來。

    “第二罪。兩次派屬下，去刺殺朝廷命官。有姚嬤嬤同第一次行刺的山匪頭子，第二次行刺的殺手趙絕為人證。在行刺之前，張氏通過當(dāng)鋪，得到了謝保林行蹤，告知了蔡太妃，此事前永平侯夫人張氏，也能為證?！?/br>
    “張氏以毒殺暗殺謝保林及其兒子謝景澤，用的乃是姚嬤嬤給她的毒香。有毒香為物證，姚嬤嬤，永平侯府下人為人證?！?/br>
    “以上為殺人之罪，其心雖然險惡，但罪不及滿門?！辈竦v琛說著，走到了姚嬤嬤身邊，指了指她手背上的紅點兒。

    “這第三罪，第四罪，第五罪統(tǒng)以謀逆論。鄭王府結(jié)黨營私，以紅點兒為號，妄圖行刺官家。私造火藥火器，招兵買馬，妄圖造反。”

    他說著，從懷中扯出一疊供詞來。

    官家好奇的伸長了脖子瞅了瞅，他好奇柴二的肚子很久了，為何每次，他都能夠從懷中抽出一大堆東西來，難不成那里有什么空間法寶不成？

    最近他新翻出來的話本子里就說了，修道之人，有異空間袋，伸手可掏出靈石，小劍，法寶……

    “鄭王黨羽，共十三人，全部已經(jīng)招供，字字可查，句句可依，且身上均有紅點兒?！辈竦v琛說著，對著官家拱了拱手，“官家心慈，非要讓逆賊死個瞑目，但臣瞧逆賊不思悔改，辱罵朝廷官員，不跪官家，委實可誅?！?/br>
    “認(rèn)證物證俱在，懇請官家回宮，讓禁衛(wèi)軍直接抓捕逆賊！”

    天王老子懷疑你謀逆了，證據(jù)擺在御書房的案頭上，都有一人高了，若不是官家非要來這么一出對峙，哪里還有命讓鄭王府的人站在這兒振振有詞？

    直接抓了下大獄，三司速審，斬立決，一氣呵成。

    官家簡直是吃飽了沒事干，凈添亂子！

    官家縮了縮脖子，又撲向了歐陽相公，“太傅，柴二兇我，你快說他。”

    歐陽相公壓低了嗓子，“他是御史，職責(zé)就是兇你，我為何要說他？”

    官家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歐陽相公，不是你說，要來這里，彰顯天家氣度，仁心仁愛，不忍骨rou相殘？現(xiàn)在就不管了？

    這年頭，當(dāng)皇帝為何還要受鳥氣？官家這樣一想，當(dāng)真要落淚了。

    柴祐琛見官家不言語，懶得理會他，繼續(xù)說道，“其中，劉學(xué)士府已經(jīng)招供，他們通過城外的土地廟，控制了不少小娘子，從她們身上獲取錢財，然后全都投入到了城南的興隆爆竹作坊?！?/br>
    “這爆竹作坊，明面上生產(chǎn)爆竹，實際上私造火藥，火器。鄭王府的收入賬目，有一大筆銀錢，存放在有泰錢莊，從未動用，只在賬面上顯示。”

    “而有泰錢莊每個月固定都有一筆銀錢被“吞賬”。其總數(shù)正好與鄭王府存入的相符，恰巧的是，這筆錢全流入到了蔡太妃的妹夫李將軍手中……”

    “事到如今，何以狡辯？莫不是又要說，乃是屈打成招？做人做到自己的手下，全部出來指證于你，也不知道有什么臉，在這里驕傲？蔡家李家已全數(shù)被抓，就等著太妃，一家團聚。”

    屋子里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官家偷偷的瞟了瞟謝景衣，見她絲毫沒有被柴祐琛鎮(zhèn)住，頓時放下心來。

    謝三果然不是凡人！要知道柴祐琛剛剛?cè)胧瞬痪?，若論官職，十分的低微，本不該上朝?？杉懿蛔∪思沂怯罚凡簧铣蜃炫?，那還能干啥？

    好家伙，自打有他之后，每日早朝，已經(jīng)是他同御史臺第一毒嘴兩個人的主場。

    啪啪啪，嗡嗡嗡……兩人說話都突突的，不帶大喘氣的，這幾日，朝堂上的大臣里，連腰桿子都不敢挺直了，生怕探出了腦袋了，被御史臺槍打出頭鳥！罵得你狗血噴頭，恨不得當(dāng)場撞柱子。

    說那么多，也不嫌口干！

    蔡太妃的臉色徹底的變了，“好好好！”

    她知道連嬤嬤一旦反水，她有許多秘密，便瞞不住了?？墒齻€人啊，連嬤嬤是不可能知道十三個人的……她沒有想到，御史臺同黑羽衛(wèi)，能夠在三日之內(nèi)，查到這種地步。

    畢竟黑羽衛(wèi)是個擺設(shè)，宮中的人，都知道。

    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在一旁有些瑟瑟發(fā)抖的鄭郡王，瞇了瞇眼睛，“今日且不管有證據(jù)，還是沒有證據(jù)。既然你們已經(jīng)帶著禁衛(wèi)軍，圍了我們鄭王府，是不可能善了了，非要我們?nèi)宜澜^了。”

    謝景衣同柴祐琛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知道還廢話？”

    兩人說著，對視了一眼，又若無其事的看向了蔡太妃。

    蔡太妃再也沒有心情看柴祐琛同謝景衣，她轉(zhuǎn)過身去，看向了端著姜湯的官家，“四個地點，埋有火藥，千真萬確。這些事都是我做下的，同他沒有干系，你留我兒一條命，將他分封出京，并且發(fā)誓永不追究此事。我即可將火藥的所在地告訴你，并且愿意以死謝罪?！?/br>
    “不然的話，若是得不到我的命令，一個時辰之后，便會有人點火……我看到時候，你這個帝位，還坐不坐得穩(wěn)！”

    第266章 三日之戰(zhàn)（六）

    謝景衣看著蔡太妃，她頭發(fā)花白，只用一根銀簪挽著，那簪子上，墜著一顆珊瑚珠，看像是南國紅豆，鮮艷欲滴。

    她有些氣急敗壞，身體晃動著，那珠子便一晃一晃的，像是要跳起來一般。

    “真的是很可惜，太妃您，大約沒有聽說過螳臂擋車這個故事?！敝x景衣看著那紅珠子，輕輕的說道。

    若是那放火藥的地方?jīng)]有找到，他們便不會如此大張旗鼓的過來了，明知道會被威脅，還讓官家來被打臉，就算他們年輕不懂事，歐陽相公也不會如此擰不清。

    說起來，新皇出生的時候，宮中年紀(jì)大一些的皇子，有一些早早的便死了，剩下的那些，也因為成親了，出宮別居。

    一眾太妃斗了一輩子，眼睜睜的看著這個黃口小兒因為命好，坐上了帝位，又怎么會對他心存善意？從小到大，若論這東京城中，誰被詛咒得最多，那非如今的官家莫屬了。

    我的兒子死了，為什么你還要活著，拿走原本屬于你的哥哥們的帝位呢？兒子若是死絕，那孫子，是不是就有一爭之力？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惡意，也就只有官家自己個，心中明了了。

    謝景衣偷偷的看了一眼官家，他有些乖巧的坐在歐陽相公身邊，雖然稚氣未脫，但是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一個即將破土而出的春筍。

    一個銳意革新的君主，怎么可能真的好脾氣，惟臣子之命是從？

    她微微的轉(zhuǎn)了轉(zhuǎn)頭，接著說道，“你壓根兒就沒有在四個地方安置好火藥，你只在一個地方存了，不是么？蔡太妃。”

    蔡太妃冷笑出聲，“年輕人，自作主張可是要吃虧的。你不信，不信便不信，就讓這東京城炸飛了！”

    “是么？蔡太妃雖然是女子，但是習(xí)得一筆好狂草。那爆竹作坊的賬冊上，娟秀的蠅頭小楷是誰寫的呢？今年上元節(jié)的時候，鄭王府在園中大辦等會，遍請親朋好友，甚至路人皆可入庭院中來比燈。其中博得頭籌的那盞飛燕燈，十分的別致?！?/br>
    “上元節(jié)朱雀大街亂作一團，來鄭王府的人卻僥幸平安喜樂，京城中當(dāng)時倒是有不少人，都夸鄭王吉祥，飛燕報喜。那飛燕燈更是在鄭王府的門前，掛了好些時日。”

    “啊，這燈有趣在哪里來著？哦，就是遠看是黑色燕背，近看才發(fā)現(xiàn)了，那黑羽壓根兒是用細筆小楷寫下的一整篇道德經(jīng)。這燈是出自何人之手呢？”

    謝景衣說著，朝著蔡太妃走了幾步，“再有那副畫，看著好似隨意畫的，點了四個紅點兒，但卻讓我一眼就瞧出是東京城呢！你說是為什么呢？原來竟然是副輿地圖，見山畫山，見水畫水，簡直就是東京城的縮影?！?/br>
    “不才恰好師從抱金散人，習(xí)得繪畫之道。通常的人，可不會這么畫。東京城之大，凡夫俗子豈能以腳丈量？這畫圖之人，定是原先便見過東京城的地圖了，見得多了，習(xí)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畫出來了?！?/br>
    “這賬冊連嬤嬤月月去查，卻絲毫不知曉那冊子后頭還有這么一出。太平的時候，自然也沒有必要在后頭弄出這么一副圖，給人警告。想來，這幅畫是在姚嬤嬤被抓，連嬤嬤連夜去爆竹坊運走火藥之后，我們?nèi)ツ觅~冊之前，有人畫上去的。”

    “擅長蠅頭小楷，慣會畫輿地圖，接了您的指示，在那個時間段，出現(xiàn)在了爆竹作坊的，當(dāng)然只有蔡太妃您親愛的小弟蔡珣了?！?/br>
    蔡珣乃是蔡太妃的幼弟，比她差不多小了三十歲，蒙了祖蔭，在工部任職，尤其擅長畫輿圖。上元節(jié)的時候，那盞飛燕燈，便是他畫出來的。

    蔡太妃臉色大變，聲音有些發(fā)干，“你把蔡珣怎么了？”

    謝景衣笑了出聲，“沒怎么，不過是讓他做了拯救東京城百姓的大英雄罷了。犧牲小我，完成大義，太妃應(yīng)該為他感到高興才對！”

    一旁的柴祐琛聽得扯了扯嘴角，你就嚇唬人吧！蔡珣雖然慘，但還活得好好的呢！

    “你敢！”蔡太妃厲聲站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謝景衣挑了挑眉，“我為何不敢？又不是我弟弟。再則，您也忒口不對心了些，之前不是說，只求鄭郡王一命，其他人皆可伏誅么？他不過是先走一步，黃泉路上等著您呢，有甚好心急？”

    “都自作主張給你的親族判了死刑，如今倒是又貓哭耗子假慈悲，豈不是又當(dāng)又立？”

    蔡太妃嘴角一口，鮮血便流了下來。

    “尋常人可沒有辦法把煙花變火器，要不然的話，徐火器那種覺得，也不至于成了您的座上賓。您出宮不久，徐火器為您效勞的時間也不長……若是這么短時間就能夠炸翻東京城……那他還至于是火器營學(xué)徒？那咱們得尊稱他一句徐火神了！”

    “在火器炸藥數(shù)量不足的情況下，不可能將它們分散開來，擱在無關(guān)痛癢的四個角落。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放在有威脅的地方，譬如宮中，達官顯貴多的地方，二是放在，便于你的部下取用的地方。”

    謝景衣說著，對著蔡太妃嘆了口氣，“不是我小瞧你，你若是有宮中放炸藥的本事，還至于整什么紅點兒？直接炸飛豈不是稱心如意？那么，就只剩一個可能性了?！?/br>
    “柴御史，你之前說哪位將軍收了黑錢，幫助鄭王府謀逆來著？”

    柴祐琛面無表情的接道，“蔡太妃的妹夫，李將軍?！?/br>
    謝景衣點了點頭，“嗯，自然是放到李將軍揭竿而起時，順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了。當(dāng)然了，這些都是我的推測，還是靠您的弟弟勇敢的證實了我的推測，讓人欽佩?！?/br>
    謝景衣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對鐵珠兒，在手中轉(zhuǎn)了轉(zhuǎn)。

    蔡太妃一瞧，驚呼出聲，往后退了好幾步，“瘋子，你這個瘋子！快把這個拿走，這個會炸，會炸！”

    謝景衣將手伸了伸，蔡太妃慌忙將鄭郡王往自己的身后扯了扯，她伸出手來，指了指官家，“官……官家在這里，若是炸了，若是炸了，你就是弒君之臣！”

    謝景衣笑了出聲，吐了吐舌頭，“瞧你嚇的，騙你的，不過是兩個掏空了的鐵球罷了！”

    她說著，眼神一瞬間變得肅殺起來，冷冷地說道，“沒有那個本事，做什么黃粱美夢?！?/br>
    第267章 太妃遺言

    蔡太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跌坐在椅子上，彎著腰過了好一會兒，一旁的鄭郡王落下淚來，“母親，大勢已去，今日便是咱們的死期。”

    他說著，對著官家磕了幾個響頭，“小叔父，小叔父。這謀逆之事，乃是男兒所為，豈能女子擔(dān)責(zé)？我母親一把年紀(jì)了，求小叔父……求官家開恩，給她一個善終?！?/br>
    “她還想著，還想著，要同先皇合葬?。　?/br>
    官家眼睛紅紅的，還未說話，蔡太妃便挺直了脊背，“吾孫不必求人，誰想同那渣滓合葬?！?/br>
    李將軍被抓，他們沒有了兵馬，火器被查出來，他們沒有了武器，鄭王府已經(jīng)被禁衛(wèi)軍圍得水泄不通，今日定是在劫難逃了。

    蔡太妃想著，咬了咬牙，若是再給她一些時日……都怪先皇實在活得太久了，她出宮時間晚，經(jīng)營得還太淺了……假以時日，當(dāng)遍地都是紅點兒，何愁大業(yè)不成？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