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月上中梢了。

    謝景衣送了柴祐琛到門口，剛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看到翟氏已經(jīng)端坐在她的床上了。

    “阿娘，怎么還不睡？景洺怕是要你了?！敝x景衣掩上了門。

    翟氏對著謝景衣招了招手，“我的兒，阿娘有話想對你說?！?/br>
    謝景衣乖巧的坐到了床邊的小榻上，把頭枕到了翟氏的腿上，翟氏伸出手來，替謝景衣取下了頭上的簪子，“三囡，因為逸天向你阿爹保證過，讓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是以阿娘啊，從來都不過問你在外頭做什么?！?/br>
    “但是阿娘想同你說，比人讓你，但你也得有分寸，謹(jǐn)言慎行才是。逸天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像你外祖父，一開始的時候，并不富裕，是以家中也是沒規(guī)沒矩的，都由著我母親性子來。”

    “周圍的娘子們，都好生羨慕，說她可真是嫁了個好人家，可以隨性所欲。后來你外祖父發(fā)達(dá)了，風(fēng)向便變了，人都說啊，你外祖父好本事，卻沒娶個好媳婦?！?/br>
    “以前她做的那些事情，全都被人拿出來說嘴了。雖然你外祖父并不在意，但我們這些做孩子的，為了這事兒，不知道同人吵了多少架，受了多少冤枉氣。”

    “你以后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盯著逸天的人，盯著你的人，遠(yuǎn)比盯著你外祖家的人多。人言可畏，能避免的，還是避免的好。哪家的小娘子，這么晚了，還不回家的?！?/br>
    “更不用說，在杭州的時候，半夜里還翻墻出去了。逸天如今待你正上心，這些都不算什么，可日后呢？他日這些，全都變成你的不是了?！?/br>
    “阿娘思前想后，覺得，還是得同你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該怎么辦的?！?/br>
    謝景衣鼻頭一酸，“阿娘，我知曉了，讓你擔(dān)憂了?！?/br>
    翟氏嘆了口氣，“阿娘每次都夸逸天好，當(dāng)著他的面說你的不是。你真當(dāng)阿娘喜歡他超過你？阿娘啊，只想著將心比心，我待他好，他能待我兒好??！”

    “你打小就主意正，凡事都是獨(dú)來獨(dú)往，阿娘知道有那事兒發(fā)生的時候，你都已經(jīng)解決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牧?。是以幾個孩子里，阿娘最不擔(dān)心的就是你，最擔(dān)心的也是你。”

    “我今日說的話，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進(jìn)心里去。阿娘沒有讀過什么書，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覺得，做娘的，應(yīng)該把這些說給你聽。”

    謝景衣還想說話，被翟氏打斷了。

    “這兩年來，家中變化巨大，凡事都多仰仗于你。阿娘進(jìn)京來，也心有戚戚，不知不覺的，便想著三囡厲害，都聽三囡的。你不同家里人通氣，便自己個做主?！?/br>
    翟氏說著，頓了頓，“家里也沒有人好意思說這個事。便是阿娘我，都好像提著雞毛撣子，再也不好意思打下手去了。三囡，你日后出嫁了，可別這樣對逸天，夫妻之間，要有商有量，方能和和氣氣，長長久久?！?/br>
    “阿娘……我……”謝景衣垂下眸去，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方嬤嬤說她獨(dú)，她以為自己個改了些，原來什么也沒有改。

    翟氏伸出手來，給謝景衣順了順頭發(fā)，“我家三囡的頭發(fā)，可真好，像阿娘年輕的時候。我有一把陪嫁的木梳子，乃是我的祖母傳給我的，等你出嫁的時候，給你陪嫁?！?/br>
    “好了，天色不早了。阿娘說的話，你自己個好好想想。你是我生的，阿娘啊，只盼著你好?！?/br>
    翟氏說著，站了起身，拍了拍謝景衣的腦袋，快步的走了出去。

    謝景衣往窗外看了看，只能夠影影綽綽的看到翟氏遠(yuǎn)去的背影。

    “小娘，差不多該歇息了?！比潭f道。

    謝景衣輕輕的嗯了一聲，“歇了吧?！?/br>
    ……

    翌日謝景衣難得在家中未出門，安安分分的同宋光熙一道兒，死盯著謝景音做針線活兒。謝景衣狼嚎了半日，可算是繡出了一朵有模有樣的花兒，喜得翟氏差點(diǎn)兒給裱起來，掛在墻上。

    等到她安分下來，已經(jīng)是日落西山，用晚食的時候了。

    一家子人團(tuán)坐在花廳里，謝保林同謝景澤剛剛下了衙。

    謝景衣幫著翟氏擺了碗筷，一家人用飯的時候，她們通常都不叫人在一旁伺候。

    “阿爹，怎么瞧著像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謝保林嘆了口氣，“今日杜太傅被御史臺給參了，連帶著徐通判也……唉，他家剛剛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又出了這事兒，怕是沒法善了了?！?/br>
    謝景衣并不意外，御史臺參人，沒證據(jù)時一聲不吭查個底掉，但凡有了實(shí)證那便是雷霆出擊直搗黃龍，恨不得個個都名垂青史！

    謝景澤拍了拍胸脯，“我這才去翰林院幾日，就攤上大事兒了。劉學(xué)士今日被抓了！回來的時候，經(jīng)過劉府，門前吵雜得很，瞧著都是官兵，連封條都直接貼上了?！?/br>
    翟氏聞言，將已經(jīng)睡著的謝景洺，放到了一邊的搖籃里，“劉家？三囡，我怎么記得，上一回你同關(guān)大娘子一道兒，還去給劉老夫人賀壽來著？”

    謝景衣很快的合攏了嘴，收起了驚訝的表情，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我們就是去湊了個熱鬧，劉小娘子會下棋，我同她下了兩盤來著?！?/br>
    第236章 霍清修離開

    翟氏聞言放了心。

    謝景衣外表冷漠，內(nèi)心卻是抓耳撓腮，恨不得立馬沖出去一探究竟。

    可謝保林光顧著吃rou，謝景澤一心偷看新過門的美人兒，竟然點(diǎn)到為止，半句不提了。

    謝景衣心中忿忿，咋就不能夠體諒一下，人想看熱鬧的心情呢！

    “慢點(diǎn)吃，別噎著了。湯剛盛的，你也不嫌燙嘴。”謝景衣自以為斯文裝得很好，不料翟氏火眼金睛，已經(jīng)出她吃飯猛如虎了。

    “沒事，我又沒有生那貓舌頭，喝著正好。”謝景衣說著，在心中哀嚎，燙死了燙死了。不說還好，被翟氏一說，她覺得肚腸都燙了起來。

    忙又扒掉了最后一口飯，輕輕的將筷子一擱，“阿娘，我吃好了。吃得有些快，出去消消食?！?/br>
    翟氏一愣，想起柴祐琛就住在隔壁，了然的笑了笑，“晚上叫逸天過來喝甜湯?！?/br>
    謝景衣胡亂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抖了抖裙角，快速地走了出去。

    天已經(jīng)有些黑了，小巷子里，卻明顯的比白日里多了不少人，謝景衣提著燈籠，融入了好事的人群之中。自古以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就沒有不愛看熱鬧的。

    謝景衣宛若游魚，拽著安喜七彎八拐的，便擠到了劉家門口，站在了那第一排的位置。從謝保林回家，到她出來，有一會兒功夫了，沒有想到，這人竟然還沒有抓完。

    一群配著大刀的侍衛(wèi)，齊刷刷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的肅穆。

    劉老夫人站在臺階上，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那模樣不像是要被抓去下大獄，倒像是要去宮中赴宴一般。站在她身邊的劉羽恩，拿著帕子捂臉啜泣，二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哭什么？我們劉家行得正，坐得端，盡管人家把臟水潑上了門，那我們也是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劉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劉羽恩一眼，朗聲說道。

    她的話音剛落，身后就傳來了一陣如雷的爆笑聲。

    謝景衣一瞅，頓時樂了，敢情今日來劉家抓人的，乃是老熟人吳五虎。

    吳五虎并未瞧見人群中的謝景衣，樂呵呵的說道，“我就不明白了，我抓了這么多年的人，咋每一個人都要來這么一句，連詞兒都不帶換的?！?/br>
    “是豬蹄不好吃，還是燒餅不夠香，老吳我不躺著吃喝，非得領(lǐng)著弟兄們挑著糞，往你清清白白的頭上澆？”

    謝景衣聽著，無比慶幸剛才自己個囫圇吞棗，都不知道吃了些啥，不然的話，非得被吳五虎惡心得吐出來。

    這廝絕對是為了關(guān)慧知，在公報私仇呢！

    劉老夫人臉氣得發(fā)青，嘴唇抖了抖。

    吳五虎大手一揮，“綁了，都帶走。散開散開，沒有什么好看的?！?/br>
    有那膽子大的，插嘴問上了一句，“小將軍，劉家犯了什么大錯，為何抓人？”

    吳五虎搖了搖頭，“這個不歸軍爺管。軍爺只管奉命行事，犯了什么錯，自有御史來罵，刑部來審。統(tǒng)統(tǒng)帶走，把門給老子封好了！你們兩個擱這兒守著，雀兒都不能進(jìn)一只?！?/br>
    “奉勸看熱鬧的諸位，劉家攤上大事了，夜里莫要來探頭探腦的，到時候吃了刀，別怪軍爺沒有提醒你們！”

    說話間，劉府諸人一片哀嚎起來。

    謝景衣瞧著這陣仗，皺了皺眉頭，若這是霍清修的手筆，那這個人，真是要她刮目相看了。

    大門一封，眾人見沒有了熱鬧，心有戚戚的散開而去，先前還能當(dāng)個樂子看，如今卻是一個人都笑不出來了。

    平日里人人都想平生波瀾，方好建功立業(yè)，等到暴風(fēng)驟雨真的來了，卻又道還是日復(fù)一日的平淡來得好。

    謝景衣轉(zhuǎn)身離去，一眼就瞧見了站在附近小橋上的霍清修。

    橋還是那個橋，但人已經(jīng)不是上元節(jié)的那個人了。

    他低著頭，戴著冠，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衫，讓人看不清楚眉眼，清冷又肅穆。

    在橋的另外一邊，趙掌柜的挺著大肚子，穿著一身金光閃閃的俗氣長衫，牽著心愛的大黃狗，雙手叉腰，一點(diǎn)兒也不美的看著霍清修。

    霍清修像是感覺到了兩人的視線，朝前走了走。

    謝景衣看了看天色，略有遲疑，但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在國子學(xué)附近，種了很多大槐樹，一株一株的，到了夜里，宛若鬼影一般。文金巷里天黑了，也冷清起來，只有幾個倒騰古玩的老頭子，四處溜達(dá)著，想要撿漏。

    謝景衣去到二樓的時候，像是她頭一回來這里一樣，霍清修同趙掌柜的，都在里頭了。

    “這是最后一次，我們?nèi)?，坐在一起，以同僚相稱了?！被羟逍逈]有猶豫，開口說道。

    謝景衣并不驚訝，她看人還算準(zhǔn)，霍清修的確不適合黑羽衛(wèi)，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日來得這么早。

    霍清修說完，自嘲的笑了笑，“你們兩個，看著熱情，實(shí)則都冷情冷性?！?/br>
    趙掌柜一聽，嗚嗚出聲，“怎么會呢，我們是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了?！?/br>
    謝景衣也掏出了帕子，裝模作樣的擦了擦眼睛，“真的太難過了?！?/br>
    霍清修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了下來，“我好似同你們，中間橫了一條黃河?！?/br>
    謝景衣將干干的帕子塞回了袖袋里，“只要都是給官家辦事，管他是站在黃河左邊，還是右邊呢！辦好事就行了。”

    霍清修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外祖母同羽恩說，我能夠高中，她能夠被官家選中，都是多虧了土地神的庇佑。為了回報，需要她不遺余力的幫土地廟拉香火?！?/br>
    霍清修說道這里，手指微微的抖了抖，“羽恩的母族，王家，乃是當(dāng)年王婆案中，王家的殘枝。土地廟的事情，也是王家主謀的。而我的外祖母，一早便知曉這個事情。”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霍清修言之不詳，但她不信，劉羽恩半點(diǎn)不知情，劉老夫人這般厲害，王家整了這么多，所圖一定甚大，又怎么可能送一個傻白甜進(jìn)宮去呢？

    “可這樣，也不至于把劉家全族都給抓了去？”趙掌柜的心急，忍不住問道，“王家其罪當(dāng)誅。”

    第237章 值個燒餅

    那土地廟，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禍害了多少小娘子了，王家人竟然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等勾當(dāng)，官家不雷霆震怒，那真是怪了去了。

    霍清修嘆了口氣，“外祖父同杜太傅不和，徐子新的事情，是他指使的，我……我在他書房里，發(fā)現(xiàn)了證據(jù)?！?/br>
    霍清修說著，眼眶頓時就紅了。

    謝景衣欲言又止，到底沒有說什么，對著霍清修拱了拱手，心中倒是高看了他幾分。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親手將自己的家人，送進(jìn)大獄的。

    霍清修的腰桿子挺得筆直的，“我年幼的時候，是人人稱贊的，最聽話的孩子。祖父同外祖父政見相同，往來親密。我也在兩個府中，跑來跑去?！?/br>
    “潛移默化之下，便這樣乖乖的長到了十來歲，人不知道自由的時候，不覺得自己被困住了?？煽吹枚嗔耍阆胍獟暝?，像是呼吸都喘不過氣來了一般?！?/br>
    “在中了探花之后，我便主動尋到了大統(tǒng)領(lǐng)，加入了黑羽衛(wèi)?！?/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