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霆默不作聲，其實孝霆知道，自己讀書除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外，內(nèi)心里最深處的所謂兼濟天下的報復(fù)，也是他自己心聲，可是與母親剛剛說的相比自己似乎有點天真了。世上的道理，源于人心，心如止水，則無欲則剛。是執(zhí)著與自己的心聲，還是心如止水，孝霆一時陷入兩難。

    自從這次以后，張孝霆依然每天放牛，早上出去，晚上回來，一心一意，沒有書本帶在身上，總感覺少了點什么，少了樂趣，自然思緒難定，不過這在劉氏看來，多少有點欣慰，因為她看到牛兒最近似乎好像長肥了點。

    這一天早上，張孝霆牽著牛剛要出門，只見隔壁老王頭站在院外，見孝霆牽著牛出門，老王頭笑道“你娘在嗎？”

    孝霆道“在呢！”

    這時劉氏從屋里出來，劉氏笑道“什么事？”

    老王頭道“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我昨天趕集碰到一個遠(yuǎn)房親戚，他現(xiàn)在在城里孫員外家做大掌柜的，他跟我說，要我在村里幫他找一個跑腿伙計，最好是能識幾個字的，我一下就想到了你家老三，你家老三能讀能寫能認(rèn)，人也老實，老張家的，你看行不行？如果你愿意，我就把你家老三領(lǐng)過去，先去看看，人家說行，就留下，不行，再回來?！?/br>
    劉氏這些天也在低頭琢磨，這老三倒是一心一意放牛了，不再躲懶捧著書本了，可是每天悶悶不樂的，真怕他憋出病來，既然他心思不在種地放牛上，今日又碰到老王頭這事，也就沒有回絕，看著一邊的老三道“你愿意去嗎？”

    張孝霆內(nèi)心想，去城里雖然去做跑腿，但是比在家里自由，不用說天天可以看書了，還能掙點買書錢，不用在想方設(shè)法“敲詐”老爹了。于是高興的應(yīng)承道“我愿意?！?/br>
    劉氏也道“這樣也好，你大哥也在城里，好歹有個照應(yīng)?！?/br>
    老王頭見劉氏同意了，也算完成了任務(wù)，笑道“行，那你們就準(zhǔn)備準(zhǔn)備，明日早上起個早。”

    劉氏笑道“那怎么謝你呀！”

    老王頭道“都是左鄰右舍的，真要謝，給我買壺酒?！?/br>
    劉氏笑道“好嘞！”

    老王頭走后，劉氏對孝霆道“今天早點回來?！?/br>
    孝霆高興的道“嗯。”

    就這樣張孝霆就來到了亳州城里，這亳州城那是當(dāng)年太祖皇帝龍興之地，街道寬闊，店鋪叫賣之聲噪雜于耳，人流如梭，販夫走卒，三教九流。

    張孝霆隨著老王頭來到孫員外宅院門口，只見朱紅大門下面蹲著比自己還高一頭的兩個石獅子，威武至極，張孝霆還是第一次離石獅子這么近，這得有多沉呀！不一會大門微開，從里面走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頭，精神健碩，老王頭迎上去笑道“人我給你找來了，你看看行嗎？”

    老頭向老王頭一拱手笑道“這么快就找到了?！闭f著看著一邊的張孝霆，問道“會寫字認(rèn)字嗎？”

    老王頭拍胸脯道“你個絕對沒問題?！?/br>
    老頭點點頭問張孝霆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張孝霆道作揖“張孝霆，今年十六歲?！?/br>
    老頭點頭道“嗯，你讀過書？”

    張孝霆道“讀過一點。”

    老頭點點頭，道“我叫王洪林，你就叫我王掌柜?！闭f著，對老王頭道“老哥稍等，我領(lǐng)他去柜上安排一下，中午你我喝兩杯?！?/br>
    老王頭笑道“好，你忙?！?/br>
    王掌柜領(lǐng)著張孝霆來到店里，安排他和其他伙計住在一起，并告訴他店里的規(guī)矩和平時要注意的事情，又安排一個伙計帶著他熟悉一下這里的環(huán)境。

    自此張孝霆就在王掌柜手下當(dāng)起了伙計，一晃一個月過去，王掌柜見張孝霆能寫能干，也對張孝霆頗為照顧。

    白天張孝霆在柜上跑跑腿，晚上就躺在床上讀書，時間一長，其他的伙計都知道了張孝霆想要去考科舉的秘密。

    這件事讓王掌柜知道了，他找到張孝霆，看著面前清秀帶有一絲青澀的伙計，王掌柜微微一笑道“我聽伙計們說，你想考科舉？”

    張孝霆道“是的，王掌柜。”

    王掌柜道“你平時都讀些什么書？”

    張孝霆道“無非是諸子百家，四書五經(jīng)?！?/br>
    王掌柜點點頭道“看來我還真把你想簡單了，我這里看來還是留不住你呀！”

    張孝霆感激的道“謝王掌柜的照顧，孝霆銘記于心?！?/br>
    王掌柜笑著擺擺手道“你別這么說，年輕人就應(yīng)該做點大事?！闭f完看著張孝霆，接著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是有一個去處，或許可以幫到你?！?/br>
    張孝霆作揖道“掌柜的已經(jīng)對孝霆很照顧了，再不敢奢求?！?/br>
    王掌柜笑道“說來也不是外人，正是我們東家孫員外，員外的公子說來年紀(jì)和你相仿，今年也有十五了，也想?yún)⒓咏衲甑泥l(xiāng)試，員外一直想給他找個伴讀，可就是沒有找到稱心的，如果你愿意，我領(lǐng)你去見見員外?！?/br>
    張孝霆趕緊謝道“謝王掌柜，您的恩德孝霆來日一定相報?！?/br>
    王掌柜點點頭笑道“你不用謝我，我這里池子小，養(yǎng)不得真龍?！?/br>
    過了三四天，王掌柜就領(lǐng)著張孝霆來到了孫員外的府上，進(jìn)城這些天，張孝霆還是第一次進(jìn)孫員外的府門。

    王掌柜帶著張孝霆穿屋過廊，不時的有府里的傭人從二人身邊經(jīng)過，向王掌柜打招呼，并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著張孝霆，王掌柜則是一邊走一邊囑咐張孝霆道“一會見了員外不要多說話，他問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聽見了嗎？”

    張孝霆第一次看到這么大的宅子，那么多傭人，這么漂亮的假山花園，府里的花花草草都對張孝霆來說都是那么的新鮮，此時王掌柜說的什么，都沒聽進(jìn)去，嘴里只是應(yīng)道“嗯，嗯。”

    此時孫員外正在園中遛鳥，王掌柜領(lǐng)著張孝霆站在園門口，王掌柜對張孝霆道“站在這別動，一會叫你?！睆埿Ⅵc點頭“哦”了一聲，似乎反而有些緊張了起來。

    王掌柜來到孫員外跟前道“東家，前日跟您說的那個伙計，他來了，就在園子門口?！?/br>
    孫員外頭也不回的道“讓他進(jìn)來吧！”

    王掌柜轉(zhuǎn)身向站在園門口張孝霆招招手，張孝霆理了理衣服，搓搓手，略顯緊張的來到王掌柜的旁邊，向?qū)O員外拱手作揖道“張孝霆見過東家老爺?！?/br>
    孫員外看著張孝霆道“聽王掌柜說，你喜歡讀書，還要參加今年的鄉(xiāng)試？”

    張孝霆道“是的，老爺?！?/br>
    孫員外問道“都讀些什么書呀？”

    張孝霆道“無非是諸子百家，四書五經(jīng)之類的圣人之言?！?/br>
    孫員外似乎要考考張孝霆，就問道“你讀圣人之言可有自己的心得？”

    張孝霆不假思索，答道“所謂圣人之言，即是道，道無常無形，在于人心，存之實，失之虛，取天地萬物，補世間不足，故圣人之所以是圣人，皆因洞窺天地世間萬物之理，誠所謂不凡則圣，平凡之人，不凡之處，皆曰圣人?！?/br>
    王掌柜一旁聽的頻頻點頭，只是默不作聲，孫員外笑道“好大的口氣，依你之言，平凡之人只要有不凡之處皆可以成為圣人？”

    張孝霆答道“道，在于人心，并不是圣人說什么都是圣言，古人云，補不足而損有余，平凡的人，心中存道，此乃圣人之圣?！?/br>
    孫員外聽完，笑著點點頭道“嗯，沒想到你年紀(jì)輕輕就有如此見解，不簡單?！?/br>
    站在一旁的王掌柜向前一步笑道“那東家如果中意的話就把他留在小少爺身邊，再過幾個月可就是鄉(xiāng)試了。”

    孫員外看著張孝霆道“王掌柜向我舉薦你做我小兒的伴讀，我見你有些見識，你就留在府中吧！一會讓李管家給你安排住的地方，再給你做兩套衣服?！?/br>
    張孝霆拱手作揖道“謝員外，孝霆定當(dāng)竭盡全力督促少爺，不敢有絲毫懈怠?！?/br>
    孫員外笑道“嗯！好，到時我還會自助你些銀兩，讓你去考試。”

    張孝霆大喜過望，跪下道“謝老爺?！?/br>
    當(dāng)日張孝霆就在李管家的安排下在府上住下了。

    次日，張孝霆穿了新衣服，來到少爺?shù)脑鹤娱T口。只見一個眉清目秀，臉上有些稚氣，和自己個頭一樣高的少年正拿著書在院內(nèi)陽亭內(nèi)默背，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張孝霆的到來，張孝霆站在門口細(xì)聽。

    只聽小少爺正在背《中庸》里面的哀公問政，只聽他背道“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尊賢為大…尊賢……。”背到此處忘記了，皺著眉頭思考。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達(dá)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dá)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dá)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蛏?，或?qū)W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虬捕兄蚶兄?，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br>
    大聲背誦者正是張孝霆，少年見有人背出下半段，不禁“咦”一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少年站在院門口向自己微笑，只是打扮的像個書童，少年放在手中的書籍，走下陽亭，看著張孝霆問道“你是誰？你也會背中庸？”

    張孝霆走進(jìn)院內(nèi)，來到少年的身旁，拱手作揖道“我叫張孝霆，是員外叫我來做你的伴讀?！?/br>
    少年一看張孝霆舉止不俗，并且把中庸背的那么熟，心中欽佩，笑道“我叫孫康，今年十五歲，你呢？”

    張孝霆笑道“癡長你一歲?！?/br>
    孫康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孝霆兄吧！”

    張孝霆惶恐道“不可，我只是一個伴讀，少爺您錯愛了?！?/br>
    孫康見張孝霆如此，只是不依，笑道“古人云，同道者皆友也。你我有緣，前兩天我聽我父親說要替我找個伴讀，也省的我煩悶，今日孝霆兄來，頗有一見如故之感?！?/br>
    不知不覺間二人你來我往，相談甚歡，時而哈哈大笑，時而嚴(yán)肅探討，談話之中，二人也相互彼此了解許多，越聊越投機，當(dāng)孫康得知張孝霆也要去參加鄉(xiāng)試之時，不覺大為高興，二人相約，一定攜手并進(jìn)，一同上榜。

    每日二人都在陽亭見面，一起讀書，時而辯論，時而談笑，頗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尤其是張孝霆，從沒有如此開心過，從沒有像這些天暢快淋漓，這里沒有放牛，沒有擔(dān)心母親會拿著棍子找來。

    不過孫康卻發(fā)現(xiàn)張孝霆每次來都只帶一本《大學(xué)》，要么就是書頁卷皺的舊書，孫康何等聰敏，知道張孝霆經(jīng)濟拮據(jù)，買不了那么多書，于是孫康經(jīng)常將自己的書借給張孝霆。

    這一天孫康拉著張孝霆的手笑道“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

    張孝霆道“什么地方？”

    孫康神秘的道“跟我走就是了，保證你喜歡?！?/br>
    張孝霆不明就里，只能被他拉著，孫康帶張孝霆穿過幾個回廊，繞過幾個拐角，就看見前面有一間單獨的二層小樓，孫康指著小樓道“就是這?！?/br>
    張孝霆走到樓下，上面有塊匾額，上書“勤學(xué)樓”，門是鎖著的，孫康笑道“走，進(jìn)去看看。”說著上前摸出鑰匙開門。

    張孝霆好奇的跟在孫康的后面，當(dāng)孫康打開門的一瞬間，一股濃烈的書香撲鼻而來，那種香味，是從沒有過的濃烈香氣，讓人一下沉醉其中，張孝霆睜大眼睛，卻被眼前的所見驚呆了，只見屋子里面擺著密密麻麻的書架，書架之間只能容一人通過，每個書架上都放滿了書，張孝霆情不自禁的走近，眼前全是書，這是自己這輩子看到的最多的書了。

    張孝霆不由驚嘆道“老天爺，哪里來的這么多的書。”

    孫康略顯得意的道“這是我爺爺?shù)臅?，現(xiàn)在是我的了，你看這些書籍都是分類的，這里是諸子百家，這里是四書五經(jīng)與經(jīng)史子集，這里是農(nóng)業(yè)水利，這里是醫(yī)藥百草，這里是野史雜記，樓上還有。”又拉著張孝霆來到樓上，孫康饒有興致的介紹著。

    張孝霆撫摸著一排排擺放整齊的書，吃驚的道“你爺爺真厲害，我從沒有見過這么多的書。”

    孫康笑道“這還不簡單，你要是喜歡，你可以天天過來讀書，以前都是我一個人，天一黑我就有點害怕，現(xiàn)在好了，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br>
    張孝霆激動道“我真的天天可以來嗎？”

    孫康堅定的道“那當(dāng)然，以后這里面的書你可以隨意翻看?！?/br>
    張孝霆道“太好了，你我以后天天過來。”

    自此，二人幾乎天天過來看書，互相指點，談笑風(fēng)生，時間一久二人似乎忘記了主從關(guān)系，儼然成了兄弟。

    這一天，張孝霆無意中在書架上發(fā)現(xiàn)一本書籍，看起來很古樸，書名叫《神農(nóng)藥典》，張孝霆隨意的翻看著，里面只是記載著毒蟲，毒草之類的，有些名字張孝霆聽都沒聽過，更不說去理解了。

    張孝霆將《神農(nóng)藥典》放回書架，只見孫康在一邊道“你為什么要考科舉？”

    張孝霆看著孫康笑道“為了不讓爹娘再辛苦了。”

    孫康嘆口氣道“我爹讓我跟他學(xué)做生意，可我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就是喜歡讀書，天下學(xué)子讀書不就為了做官嘛！所以我也想去做官，做個對百姓有用的官?！?/br>
    張孝霆笑道“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官的，如果我們倆都能考上，一定要做個好官?！?/br>
    孫康豪情滿懷的道“一言為定?！?/br>
    張孝霆也露出堅定的眼神道“嗯，一言為定?！?/br>
    就這樣，二人互相勉勵，互相扶持，時光荏苒，距離鄉(xiāng)試的時間只有十幾天了。

    張孝霆忽然響起，這段時間都沒回家看看，前段時間大哥還來找過自己，說爹娘甚是思念，要他抽空回去看看。

    于是張孝霆向?qū)O員外告假回家看看，孫員外這些天看張孝霆勤勤懇懇，心里也頗為喜歡，也就準(zhǔn)予他回去看看，另外孫員外還叫王掌柜從柜上支了十兩紋銀給張孝霆。

    張孝霆萬分感激，又來和孫康辭別，孫康拉著張孝霆的手，不舍的道“早去早回，路上小心，到時咱倆一起進(jìn)考場?！睆埿Ⅵ馈班??！?/br>
    辭了孫康，張孝霆回到住處，打了個包袱，尋思自己出來這些天都沒有回家看看，這次回去一定給爹娘大哥二哥帶點東西，于是去了亳州城最好的布店《香衣齋》給爹娘和二哥大哥各扯了幾尺布料，讓他們每人都做身衣裳。

    又尋思著，以前沒錢買書，沒少敲詐老爹的酒錢，想到這，又去酒樓給老爹買了幾斤好酒。這樣張孝霆一手提著酒，一手提著扯的布料，背著包袱，心里喜洋洋的走出亳州城，向石碾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