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蕓蕓眾生
感覺是一瞬間的事情,而這個瞬間一旦過去了,你就會忘記它當時所帶給你的是究竟怎樣的快感。 趙找告別王毅,回到家中,看到正坐在沙發(fā)上削著蘋果的父親。 “爸,我回來了!” “回來了?!?/br> “嗯嗯,爸,咱中午吃點什么呀?” “你沒跟那個小伙子在外邊吃嗎?” “沒有啊,我要是在外邊吃了,那你咋辦呢,嘿嘿?!?/br> “哎喲,我一個老頭兒對付一口就成了,你們不用管我,你看你這孩子!” “爸,你說啥呢,我去做飯了,吃完你也好早點休息啊?!?/br> 趙找簡單的炒了倆個菜。 正在和父親坐在餐桌前吃飯就收到了弟弟的微信視屏。 “姐,你干嘛呢?” 趙找把鏡頭反轉(zhuǎn),照在了父親和餐桌上。 “我跟爸吃飯呢,你呢?” “嗯嗯,姐,給你看看這是誰?” 弟弟的鏡頭里突然出現(xiàn)了子怡。 “嗨,姐!” “是小怡嗎?” 父親一聽是子怡的聲音,立馬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趕緊湊到了趙找的身邊。 “小怡呀,吃中午飯了嗎?你們干嘛呢?” “叔叔好,叔叔我跟沐軒剛吃完午飯,我倆沒事干,都準備午休了,說看看你們在家里干嘛呢?!?/br> “我跟你姐在家里都挺好的,你們在北京不容易,自己照顧好自己,有啥事你就給家里打電話,聽到?jīng)]? “好嘞,叔叔,我倆都是大人了,倒是您和姐,在家好好照顧好自己,不然我和沐軒都很擔心的?!?/br> “對了,前幾天呀,聽樓下那王大爺講,他那外甥女兒呀,每天不吃飯,就在那減肥呢,你說,那不是瞎鬧么,你給叔叔可不敢減肥啊,知道吧?胖乎乎的你抵抗力也好,是不?” “嗯嗯,叔叔,我不減肥,放心吧,嘿嘿?!?/br> 那一刻,電話里傳來的那種來自親情間的歡愉趙找好像從來都沒有體會到過。 她甚至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是 “多余”的。 掛斷視屏后,趙找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有點兒燙,索性就多喝了倆碗湯。 父親回到臥室休息后,趙找收拾了餐桌,切好了一盤果盤,放到了冰箱里。 剛剛進門兒就看到了父親自己坐在那里削蘋果,想必父親是有些饞水果了。 趙找回到自己的小屋后,竟沒想到思緒越來越亂,腦子里一直在回想著剛剛吃飯時候和弟弟通的那個視屏。 這二十幾年來,毫不夸張的講,趙找從來沒有聽到過父親有一天會跟她講這樣的話。 趙找一直以為,父親的前半生一直都是粗狂型的一個典型代表,中年之后,歲月將他磨平了棱角,她和父親的關(guān)系也日漸的好了起來。 雖然父親不再像是對她小時候那般蠻橫無理,也不會平白無故的拉著一個臉子對她,但是對她的關(guān)心確實是慢慢的多了起來。 趙找雖然沒有乞求過父親對她能夠像是其她小朋友的父親那樣,但是如今看到父親在電話的那頭竟然那么溫柔的在和一個并不算上的是有什么血緣關(guān)系的人,講那些她從來都沒有聽到過的話。 她總覺得那里怪怪的,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生氣..... 一個人里有倆個我,一個在黑暗中醒著,一個在光明中睡著。 光明中的她在掙脫,在嚎叫,在嘶吼,在吶喊。 終于,她沖破了牢籠,沖破了一切束縛。 “為什么?憑什么?她是誰?她不過只是一個剛剛確定了而未過門的媳婦?而我是誰?我是伺候了她二十幾年的女兒,她怎么能和我比?她憑什么和我比?她拿什么來超越我的二十年!”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她!” 一時間,趙找腦袋里閃過的全部都是在她二十幾歲之前的那一幕幕畫面。 八歲那一年,在大雨滂沱的寒夜里,她一個人躺在滿是牛糞的泥坑里,整整一夜。 十八歲那一年,趙找被查出左耳失聰。 二十五歲那一年,她嫁給了比自己大三十歲的男人…… “不!我決對不能讓她超越我,我絕對不能讓她把我比下去!我才是這個家做出最大貢獻的人!” 砰砰砰…… “找兒,你沒事吧?” 由于剛才情緒過于失控,趙找踉蹌著身體撞在了床板上,撞在了電腦柜上,父親聽到了動靜,這才聞訊趕來。 被父親打斷之后,那個在黑暗中睡去的我一下子醒了過來。 “哦,我沒事!我沒事,爸?!?/br> 父親聽著好像確實是沒有了什么聲音,嘴里喃喃了幾句,就只好走開了。 漸漸地,光明中的我睡去了。 趙找打開了電腦,一首崔健老師的花房姑娘再次響起。 我獨自走過你身旁 并沒有話要對你講 我不敢抬頭看著你的 噢......臉龐 你問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你的驚奇像是給我 噢......贊揚 你問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你問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你帶我走進你的花房 我無法逃脫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覺忘記了 噢......方向 你說我這世上最堅強...... 趙找在這嘶啞的歌聲中,竟然沒有聽出來往日一丁點兒的嘶喊,狂躁與憤怒。 以至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趙找聽黑豹,聽唐朝,聽痛仰,他們暴躁,他們嘶吼,他們吶喊。 甚至趙找都已將將自己概括在了憤世嫉俗的那一類人里,看著湖南衛(wèi)視里的變形記,看到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留守小孩兒,她憂國憂民。 看著某某中學(xué)生因為參加班級排名而跳樓,她質(zhì)疑學(xué)校當今的教育模式。 看著走在大街上穿著鮮艷的氣質(zhì)女最后卻走進了夜店里,夜夜笙簫。 看著那些文質(zhì)彬彬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紳士”最后卻是為了身體上的快感,放棄了一路走來的糟糠之妻。 趙找開始懷疑世界,懷疑這個世界的風氣。 于是,光明中的我又開始嘶吼,吶喊。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世界上依然存在留守兒童,大街上依然走著夜店女,小三這個不雅觀的代名詞還是頻繁的出現(xiàn)在婚姻中。 那天,趙找穿戴整齊,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直至最后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在路上,趙找遇到了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那老者問: “你的夢想是什么?” 趙找茫然失措; “對不起,我忘了?!?/br> “原來不管我走多久,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絲毫沒有的力氣來改變世界,改變那些不盡人意的東西?!?/br> 白發(fā)老者笑著捋了捋胡須。 “年輕人,你若無法改變世界,那你就去適應(yīng)它,你若不茍同這個世界的看法,那你就去做自己,因為只有你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 趙找在那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而那些一直以來她所在意的,能夠讓她氣急敗壞的東西,不正是因為她得不到嗎? 原來那就是人性。 世上蕓蕓眾生,任憑你再與世隔絕,我們每一個人都無法逃脫它。 當然,你可以戰(zhàn)勝它,cao控它,或者是順從它,依附它。 但你始終都無法磨滅它。 趙找終于拿起手機撥通了子怡的電話。 “姐?” 電話盡頭傳來子怡清脆的聲音。 趙找在那一瞬間為自己的小心眼而感到羞愧。 子怡是弟弟的女朋友,甚至將來都有可能是弟弟娶進家門的弟媳婦。 父親只是對于一家人的唏噓,而她卻幾近崩潰。 愛屋及烏,而子怡將來也一定會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子怡,你剛搬過去,家里要是有什么缺的用的,你就多cao點心置辦置辦,沐軒他雖然有間房子,但一個人住久了,難免會有啥壞習慣,你多包容?!?/br> “姐,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我們的小家的?!?/br> “卡里給你打了五千塊錢,有啥生活用品需要買,你就先用著,不夠了你再給我說?!?/br> “姐,我倆的錢夠呢,你不用再給我們打錢了,你跟叔叔在家里也沒有什么來錢的地方,你還是留著吧。” 掛斷電話之后,趙找才真正意識到,看來她不出去工作是不行了。 總不能一輩子都靠著從前剩下的那點錢生活吧,那和坐吃山空也沒什么區(qū)別了吧。 若是再有一天,子怡提出了彩禮錢,她到時候一分錢也拿不出來。 趙找給從前拜托找工作的幾個熟人打了電話,一一詢問。 只是全部都沒有什么消息,要么就是自己單位并不缺人,要么就是年齡不符合,反正就是有各種理由來搪塞。 趙找看著手里王毅的明信片。 她知道,如果她一旦打了這個電話,開了這個口,那以后她就算是真正欠著人家的了。 而她真的想不到自己能拿什么來回報人家。 趙找扔下手里的卡片,一頭扎進松軟的棉被里。 想想自己好歹是大學(xué)生畢業(yè)來的,英語也過了四六級,怎么在這個小縣城里找個工作就這么難呢? 該死的負能量瞬間又飆升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