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谷，雪廬。

    白雪皚皚的叢山，屹立在深黑色的星空中，兩排橘黃色的宮燈像是流星劃過，跟隨他的步伐亮起又熄滅。

    他感受到雪廬結界有外人闖入，正朝那股氣息尋去，須臾，便在藥閣發(fā)現一人。

    “喲，這是哪陣風，把你又吹回來了？”

    江羽又驚又疑惑望向背對他而立的黑衣男子。

    那人緩緩轉身，江羽上前一步，才發(fā)現紗幔后的床上竟躺著一人，他加快腳步，掀開紗幔朝那人望去。

    “這是幾個意思？死了？求我為他復生？”

    他打量著床上的林蕭，好似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如同死人般。

    莫問斜視他，冷哼道：“求？我會求人嗎？”

    江羽怔了怔，回頭看他道：“那你帶他來是幾個意思？不是求我救他嗎？”

    莫問微微瞇眼，似有怒火在眼底，卻強行壓抑住，顯得很是憋屈。

    江羽輕笑一聲，然后在床邊坐下，為他搭脈，須臾，挑眉笑道：“原來還活著，只是也和死了無差。”

    莫問語氣生硬道：“是否還有救？”

    江羽似笑非笑看著他，他布滿冰霜的雙眸里，難掩擔憂之色。

    “你這副神情，十幾年前我見過一次，那次是為了一個女人，這次......”他又瞅了一眼林蕭，然后望向他道：“這次是為了兒子?！?/br>
    莫問眉心深鎖，沒好氣道：“你只管救人，哪來的那么多廢話？”

    江羽失聲一笑：“對了對了，當年你也是說的這句話?！?/br>
    莫問惱怒上前，一把推開滿臉笑意的江羽，將林蕭扶起。

    江羽見狀，詫異道：“怎么？不救了？我丑話可說在前頭，他本就患有寒疾，這天寒地凍的，你把他帶來，他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若是，再往外送，半路斷氣了，可別說我對你的兒子見死不救?！?/br>
    “你救是不救——”

    江羽見他明明很焦急，卻又不愿低頭的模樣，暗自偷笑。

    “好了，不跟你耽誤時間了，我留著這小子還有用?！?/br>
    少頃，在江羽的指引下，他們來到仙靈池療傷。

    隨著銀針走位，原本如同死尸的林蕭終于有了反應，江羽瞄到莫問眼底閃過一絲激動與欣慰，淺笑道：“師兄，老實說，這小子的脾性倒是像你。”

    莫問冷哼道：“哪里像了？”

    這時，林蕭眉心緊促，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流下，微微啟唇喃喃道：“三小姐......三小姐.......”

    江羽挑眉道：“瞧見沒？像你一樣都是個癡情之人?！?/br>
    莫問不屑道：“他是年少無知，哪里懂情為何物？”

    江羽取笑道：“喲，我記得當初某人，可是從小暗戀......”

    “江羽，你若再提從前，休怪我不氣！”

    莫問及時喝止。

    也不知是他聲音太大，還是林蕭自己蘇醒了過來，他卷長的睫毛如輕薄蝶翼，微微發(fā)顫，神情恍惚的緩緩睜開眼睛，好似沉睡了很久。

    他怎么會在仙靈池，他不是被莫問捉回魔師宮了嗎？

    “三小姐......”

    他想要起身，卻發(fā)現沒有半點力氣，這時，他的身后傳來聲音。

    “你家三小姐不在?！?/br>
    他知曉那是江羽，正當他疑惑不解時，方看清楚前面站立一人，竟是莫問。

    莫問冷冷掃他一眼，沉聲道：“你當真對人動情了？”

    林蕭半睜著眼凝望他，若是換作從前，他被莫問這樣質問，他定會心慌不已，可是這一刻，他還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是又如何？”

    他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莫問又道：“那你便是不打算殺了她，執(zhí)行你的任務？”

    林蕭一字一頓道：“不錯！”

    莫問冷笑一聲：“那你可知違背我命令的后果？”

    林蕭低頭掃了一眼那冒著熱氣的清泉，然后抬頭注視他道：“你若是要我死，為何還帶我來這里？”

    莫問登時接不上話。

    江羽失聲大笑：“哈哈哈哈......當真是知父莫若子......”

    “誰是他的父！”

    “誰是他的子！”

    二人滿臉冰霜，四目相對，同聲喝道。

    江羽嘖嘖幾聲，“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樣。”

    莫問斜視江羽一眼，然后目光微凜看向林蕭，抬手間一把寒光凜凜的長劍顯現。

    江羽見狀，忙道：“師兄，凌霄劍見血方收，你這是要狠心殺子嗎？”

    劍光閃閃，與清池上林蕭的倒影相融合，莫問劍指林蕭，“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殺是不殺？”

    林蕭目光冷峻，抬頭對上那充滿肅殺之意的雙眸，“我曾經問你，為何我的人生如此痛苦，你告知我，人生就是痛苦的承受載體，人生總是如此痛苦，黑夜并不是最黑暗的時候，因為夢魘還未開始?！?/br>
    他一手吃力撐起，虛弱的好似下一刻便要倒下，然而他依舊頑強站起，神情堅毅望向莫問。

    “既然我終究是擺脫不了黑暗，那我便不再畏懼黑暗，死亡是永久的黑暗是嗎？”

    他泛白的薄唇微微上揚，繼續(xù)道：“這么多年，我一直在與死亡同行，不是嗎？”

    江羽暗自為他捏把汗，目光一直鎖定那發(fā)出錚錚聲響的凌霄劍，真怕莫問一時沖動，一劍刺來，那他醫(yī)術再高，也沒有回天乏術的余地，林蕭死了是小，蘇薇那邊還有正事要辦。

    “你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我說莫問，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能不能收著點你那怪脾氣，這可是你兒子?！?/br>
    莫問雙眸一凜，殺氣騰騰，揚手便是一劍朝林蕭胸口刺去。

    林蕭面對譬如毒霜的冷箭，絲毫不避讓。

    “砰”的一聲巨響，另一把長劍及時攔住那激射出來的劍氣，林蕭被劍氣震倒，整個人栽到水里，猛的灌入幾口水，而他已沒有半點力氣爬出水面。

    須臾，他隱約看到岸上一名長發(fā)飄飄的女子，俯身一躍跳入池里，終于將他從水底撈起，他邊咳嗽邊吐出幾口水。

    眼神渙散望向那人，聲音細如蚊吟：“......小......姐?！?/br>
    “二狗小哥哥，你怎么又回來了，你可別死啊?！?/br>
    林蕭垂下眼睫，微微彎起唇角：“三小姐，你終于來了......”

    他只覺被她抱在懷里，這一刻，即便真的死了，也算如愿以償，須臾，意識便陷入沉沉的黑暗里，如同死水般，毫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