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紀事_第60章
賢王府位于皇城外圍,占地寬廣,后園里有一大片楓林,如今恰是楓葉如火的好時節(jié),明月初上,柔和的月色如水,淡淡地在火燒一般的楓葉上抹上一層銀霜,一踏入這片楓林,只覺得天地間好像都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紅霜色,晚風(fēng)簌簌吹過,在靜謐的夜里如夢似幻,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然而最吸引人的卻不是這片楓林夜景,而是在楓林間騰挪飛躍的那個人,那人以木棍作槍,舞得颯颯作響,隨著他的動作,有厚重的落葉被挑起,像一蓬水霧一樣在空中散開,又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勁瘦的身姿矯捷,襯著身后的夜景,宜動宜靜,令人移不開目光。 顧淮生目光先是落在他微松的領(lǐng)口,掃過覆著薄汗的喉結(jié)、凝著汗珠的下巴、最后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再移不開分毫。那雙總是沉默幽暗的眼里此刻卻綻放著光芒,好像有誰拂去了明珠上沾染的灰塵,陡然綻放出的光華令人動容驚艷。 顧淮生喉結(jié)上下滑動,他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沖動,真想守護著這雙明亮的眼睛,再也不要讓它蒙塵,不要讓它流露出絲毫的哀傷痛苦。 “你怎么來了?” 最終還是練槍的晉雪年看到了佇立在不遠處的顧淮生之后,率先開的口。他一邊說著,一邊拎著木棍走了過來,走得近了能看到他皮膚上覆著一層汗水,在月光下顯出水潤的光澤,長年被圈養(yǎng)的身材不夠?qū)掗煟瑓s很削長,好似峭壁上永遠壓不彎的苦竹,他一步一步走來,在艱險嶙峋的命運里掙扎出一條獨屬他的路。 顧淮生從沒像現(xiàn)在這一刻這樣感到不是滋味,這樣一個人,本該在他最好的年華里大展拳腳,意氣風(fēng)發(fā),成為西京城內(nèi)閨秀的夢里人,可是卻因為命運的一個玩笑,他自此被打入黑暗,一待就是一十四年,如果不是自己出現(xiàn)……他是不是就要永遠那樣活下去,永不見天日? 幸好自己回來了,幸好遇到了他,幸好認出了他,幸好將他救了出來…… “怎么了?”察覺到顧淮生目光里藏著的情緒,晉雪年腳步一頓,停在了他面前不遠處,有些試探地詢問。 “沒什么?!?/br> 顧淮生總算回過神,他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語氣如常:“將衣服拉好,夜里風(fēng)大,才出了汗,別著涼了?!?/br> 晉雪年低頭看到自己衣襟大敞,頓時窘迫非常,聯(lián)想起方才顧淮生異樣的眼神,他耳根都開始泛紅了,連忙丟開木棍為自己整理衣衫,還一邊忍不住干巴巴地解釋:“方才練槍時不太方便,這才解開的。” “嗯,”顧淮生好像沒察覺到自己一句話就把對方逼得如此窘迫似的,神情仍舊自然鎮(zhèn)定,他走上前俯身撿起那根可憐的木棍,再直起身看向晉雪年時,有些欣慰地感慨了句,“一不留神,你都長這么大了?!?/br> 晉雪年略帶不解的目光看過來,顧淮生這才察覺失言,連忙補救:“從前何睿與我提過你,在他口中,你還只是一個小不點而已……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這些,讓你見笑了?!?/br> 晉雪年卻愣在原地:“二皇子殿下他……還與你說起過我?” 顧淮生有些尷尬,不敢再和他對視,只能看向前方,淡淡地道:“只是偶爾罷了?!?/br> 晉雪年察覺到他不想再多談?wù)撓氯?,沒再糾纏。 二人就這么安靜地同行了一段路,顧淮生忽然問了個有些突兀的問題:“你覺得晉家……是什么樣的?” “晉家?”晉雪年被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弄得有些錯愕,卻還是認真地去想了想,“在我記憶里,家里父親最是威風(fēng)嚴苛,小時候我對他既崇敬,又畏懼,他是大梁的戰(zhàn)神,在我心中也是頂天立地的存在,就算他總是責(zé)罵我,”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露出一個說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很淡,好像風(fēng)一吹就能撫平,“但那也是因為我做的不夠好。大哥是父親最得意的孩子,他與父親一樣勇猛,你問我覺得晉家怎么樣,有他們的晉家,才是眾人心中的那個晉家,是大梁壓不垮的脊骨?!?/br> 顧淮生看著這樣的他,再想起苗四說過的那些話,心里愈發(fā)不是滋味起來。 “你怎么了?”晉雪年敏感地察覺到了顧淮生有些沉重的心情,斟酌再三還是問了出來,“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 “如果,我是說如果,”顧淮生看著前方的路,慢慢地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比之前還要絕望的事,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br> 晉雪年愣?。骸澳氵@是什么意思……” 顧淮生看了他一眼,然而也就是這么一眼,讓晉雪年沉默了下來,他好像察覺到了什么,安靜了許久,才輕聲道:“以后的事……” 只有這四個字,再沒有其他承諾,顧淮生等了許久,卻沒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忍不住眉心微蹙,朝身邊的人看了過去,然而晉雪年卻像是故意躲避似的,沒有與他對視。 顧淮生心里一涼,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無奈,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不安,這讓他極為不適應(yīng),只能強迫自己轉(zhuǎn)移開話題:“對了,這套槍法你可有什么不懂的?還有我傳授給你的心法,練得怎么樣了?”